隨著【留學進修專題】系列文章,讀者們是不是也跟MOT/TIMES一起遊歷著不同國家,不只聽著設計師們分享他們的留學經驗,也一道感受了不同民族的生活習性與文化,而既然現在時序來到了8月,MOT/TIMES也十分應景地邀請到了最適合這個月份的設計團體「兩個八月」,且非常巧合的是,他們兩位正好曾一同前往日本,有著5年的日本留學經驗。
 
提到日本設計,總不免讓人想到日本民族性裡的執著與對細節的重視,蔣勳曾說:「美,是無所不在的。」可惜台灣生活教育養成,「卻讓我們對於周遭的變化很粗線條」,兩個八月設計師Cloud這樣惋惜著,而兩個八月自從受過日本設計教育洗禮,也讓他們對於生活有了更細膩的觀察,而這樣的細節也顯現在他們的設計上。至於,前往日本學設計,到底讓兩個八月感受到了哪些衝擊,對他們的創作又帶來多少影響,讓我們快進入這次的訪談中吧。
立秋到,2013 年進入第8個月份,除了替設計師莊瑞豪(Owen)與盧袗雲(Cloud)獻上生日祝福以外,兩位創辦的「兩個八月」也在今年邁入8歲大壽。如此深具意義的數字該如何慶祝呢?他們以新品牌「大好吉日」(如下圖)道出在台灣深耕8年的幸福與喜悅,希冀設計能回歸平實生活中的感動。 

有別於之前作品偏向概念性、藝術性、限量與高單價的走向,兩個八月的新品牌「大好吉日」從台灣角度出發,將在地元素轉化,打造人人消費得起的系列產品,品項將橫跨在地食材、生活用品、文具、小孩用品、服飾類等等,讓設計商品更能融入常民生活。(Photograph by 李欣哲)
 
8年,尚不是兩人相遇的起點。讓我們暫時將時光回推到兩人上一段旅程開始的西元2000年,Owen和Cloud相約前往日本,一邊到語言學校把日文從零開始補齊,一邊搜尋當地留學資訊。當語言課程告一段落,他們展開一連串的入學報考,帶著些許「落榜就回台灣」的沒把握與當地學生公平競爭,最後,分別入取武藏野多摩美術大學。兩人這趟留日行,一晃眼就是5年,至於說起兩人最初的相識,那又是千禧之前的故事了。
 
請用一句話形容對方,「一起加油」是Owen脫口而出的答案,可以想見兩人多年的留學與創業情誼,已經根本上超越了內外在的語言描述,下意識進化成過去、現在與未來日子裡同心向前的動力。今天,讓MOT/TIMES從13年前四季分明的東京開始發問,邀請兩位男子談談相伴相隨的留學與設計之路。
 
  
圖書館是學生的學習中樞,近年,日本知名建築師伊東豊雄和藤本壯介分別為多摩(左圖)和武藏野(右圖)打造全新的圖書館,而伊東豊雄更是多摩美術大學的教授

Q:為什麼一開始會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決定選擇日本進修?
 
Owen:因為在日本生活食衣住行都很方便,加上當時自己很嚮往這個國家,尤其日本在亞洲平面設計有數一數二的實力,剛好也使用漢字文化,漢字的橫排直排特色,在平面設計裡的用字質感與中文很接近。
 
Cloud:我從美術系國畫組畢業後,開始接觸設計和平面相關的工作,而剛好那陣子有機會和朋友們一起出國留學,所以就出發了。
 
Q:兩個人一起讀書,雖然分別念不同的學校,但在課業上會互相討論嗎?
 
Cloud:我都會去他們學校聽課。不過基本上這兩間學校是有點互相競爭意味的,其實多摩跟武藏野原本是同一間學校,後來因為教育理念不同,而分派系成兩個學校。
 
Owen:所以兩個學校裡常會有「最近他們學校怎麼了怎麼了」的流言傳來傳去。
 
Cloud:而且,通常會去他們學校的老師就不會來我們學校,所以如果發現他們學校的老師是我有興趣的,我就會去旁(偷)聽。
 
Q:在設計教學上,兩間學校有差異嗎?
 
Owen:我們學校(武藏野)很重前置作業,假設你想做月亮相關的設計,那就得先做好充分的調查研究,比如月亮在每個國家文化裡的意義,在天文科學上又有月蝕、引力等現象,等這些研究工作完成後,才轉化成你的主題和設計。因此在武藏野的學習,是讓我了解到對一件事物不能只是單純視覺上的了解,要一直向內挖。
 
Cloud:他們學校很重視設計前全面性的研究理解,而我們(多摩)剛好相反,老師不會硬性規定要看到一份完整的報告,學生得對自己負責,決定自己想要深入到什麼程度。但老師也很厲害,你的作品有沒有內涵、有沒有深度,他都看得出來,如果你在討論中說錯了什麼,老師會霹靂啪啦的反駁你。我印象很深刻,有一次我們真的做了月亮海報,一個女同學講錯了一個典故,當時的老師,就是知名的老一輩平面設計師佐藤晃一,在那一個多小時的課堂上卯起來說月亮的事,一發不可收拾,那女生也只好整節課站在老師旁邊乖乖受教。
 
在日本,某程度上老師都在業界累積了很深厚的經驗,實務經驗多,理論也懂。他們的觀察力很強,同學們的作品一拿出來,用不著你開口,他有沒有被感動都會直說,而如果他發現你只是應付亂做,更會直接趕人下台;有些作品你一拿起來,他就直點頭,因此藉由老師的反應我們可以知道,很多東西很難隨便晃點老師,這是很深的體驗。

  
左圖為莊瑞豪(Owen),右圖則是盧袗雲(Cloud)。(Photographs by 李欣哲) 

Q:在國外做作品,自己身上帶著的台灣文化會是優勢嗎?
 
Owen:文化上其實沒什麼優勢,大家是對等的,我們對他們不了解,他們對我們也是。倒是一開始的壓力相當重,因為日本同學在思考上真的很厲害,總是可以從很多面向去看事情。設計的實力和基礎功是可以慢慢累積,原點、原創的想法反而是最重要。
 
Cloud:我有些不一樣的感觸。畢竟我們從台灣過去,有時候做作品會很想從台灣文化出發,還記得有個老師曾經和我說,如果是日本學生,他可以很容易判斷他們的觀點是否合理,但面對台灣文化,他們只能聽,很難了解或給建議,他能指導的也就只剩下視覺、美學、技術的層面。所以,後來常常聽到有些學生出國後想做台灣的東西,我都會想,大老遠跑出國,跟老師說要做台灣的什麼設計,也許他是幫不上忙的。
 
有一堂課,我們只能用紅、黑、白做出視覺海報,老師看到我的作品,第一句評語是:「同學們可以看得出來嗎?他用紅色的方式和日本學生完全不一樣。」其實這就是文化差異,日本、台灣、中國三個國家教育養成不同,因此就算各自用這三個顏色創作,在畫面上的構成也會大不相同;以紅色的比例來說,中國人的使用面積可能最大,日本人只有一點點。文化是長久以來在生活中觀看、接收到的美學,可能自己沒有自覺,但局外人就能看得出來。
 
Q:在日本常聽到堅持微小細節的「職人精神」,而我們在看兩個八月的作品時,似乎也可以感受到許多細膩的想法和手法,可以聊聊這部份?
 
Owen:無形中真的會被影響。一個職人可以專注一生的時間在細磨作品的某個角度、某個細節,這種心境和態度對我來說很珍貴,因為細節真的很美。
 
Cloud:我覺得這部分也可以從季節觀察起,日本四季分明,因此不管在任何載體中,報章雜誌或他們的語言溝通,甚至是寫一封信,都很自然地會提到季節,因為他們的感受很明顯,就會把生活上很多有關自然的事物融入想法中。而在台灣四季與自然的變化其實沒那麼明顯,而且我們的生活養成對於周遭的變化是很粗線條的,但到了日本後,發現他們對生活的觀察很細微,耳濡目染之下,回來後也會開始觀察這些細節,不只是對大自然,還有人、生活環境、食衣住行等。
 

Cloud前陣子去了東京21­­­_21博物館看「デザインあ(Design Ah!)」展覽,這個展覽呈現了日本生活中的許多細節,也藉由設計的形式和表現,讓參觀者可以以不同角度來看生活。Cloud說這展覽最厲害的是,展覽中包含許多互動裝置,小朋友和大朋友都玩得好開心,藉此也可以重新了解自己的文化。而デザインあ」一展其實是將NHK所製作的節目《デザインあ》(如影片)搬進展場裡,近日台灣公視也從7月開始播映。
 
Q:曾經接觸日本細膩的文化,再回來台灣,心理上是否會有不適,或是如何調適?
 
Owen:拿針扎腳(苦笑)。
 
Cloud:只能調適。日本設計師遇到問題時,會努力想辦法克服和解決,證明自己的能力,即便會浪費很多時間,可能是武士文化裡「一定要拿出本事」的精神和決心吧。而回到台灣後,有時候創作還是會遇到一些挫折,像是有時候找廠商配合,對方雖然答應了,但之後卻可能會用很多現實的說法去迴避作品的難作之處,比如說:「喔,我做你的案子也沒賺錢」、「這東西以前沒人這樣做,要不要換個方向啊!」最好笑的是,那時候做旋轉咖啡杯《A little round-round land》(如下圖),杯子表面必須用白金製造鏡面效果,居然有師父問說:「那鏡面很難用,不要有鏡面怎麼樣?」可是,那個杯子沒了鏡面,就等於不存在吧……!
 
Owen:其實許多產業還是習慣固有的作法,只要稍有一些改變,就不能接受。不過最近也是可以看出台灣產業慢慢開始嘗試轉型,我們有些案子沒辦法走大量生產路線,只能朝向小而精緻的方向走,還是會有工廠很願意跟我們一起試。
 
Cloud:台灣早期是代工廠,這些工廠裡的老師傅其實是有能力解決問題,把東西做得更好的,但也因為台灣市場的萎縮,讓很多人開始覺得自己已經沒能力維持工廠了,實在很難配合設計師做那麼多嘗試。所以,我們自己有些東西還是很想留在台灣做,可是有時候真的很難。 

就兩個八月的經驗,台灣陶瓷產業逐年老化,較有能力的幾乎移到中國設廠,因此當時咖啡杯的製作技術也必須外發到中國工廠才能完成。「很多東西還是想留在台灣做,可是有時候真的很難,現在台灣的廠商通常規模較小、設備舊,他們沒辦法預期投資新技術或新設備可以接到多少單子,相對地產品的不良率也高,終端價錢也會跟著提高。他們常會說,我們做出來就是這樣,如果你想要更高的品質,要不就去找別人,要不就要加錢,於是變成一個惡性循環。」Cloud 說。(Photo credits:兩個八月)
 
Q:在日本生活5年後回台灣,覺得自己改變最多的是?
 
Owen:我覺得心態有變,一開始去日本是因為我喜歡他們的平面設計,想要去學習,兩三年之後,我還是很喜歡日本的設計,但更深刻的其實是,在那邊我看到了世界。日本知道自己的平面設計很厲害,但某個部分他們的民族性是很崇洋的,常常會從國外引進很多展覽、訊息、藝術家等等,所以到東京後,我反而看到全世界,這是我意外得到的改變和收穫。
 
Cloud:我自己最大的轉變是,不管是做設計或是生活上的觀察,不會像以前那麼表面。出國前做設計,常常只要把東西弄得美美的就算完成,而以台灣的環境來說那樣其實也就夠了,因此自己也就會更理所當然地認為,設計就是這樣子而已。在日本上課,有一次老師很語重心長的跟我說:「你的東西,基本能力或美感已經夠了,但你可能得想辦法讓東西更有深度,讓東西更有生命。」其實在老師講出那句話之前,自己心裡大概也明白當時創作所缺乏的東西,尤其跟日本同學一起上課,常會自問為什麼他們那麼有想法、那麼有感受力,雖然作品不見得很漂亮,但這些想法和表現法,確實是自己很缺乏的。

所以當老師那樣說之後,我就決定要好好審視自己,不要怕失敗地多去嘗試。結果在三年級的某一天,我好像忽然開竅了,覺得如果自己真的對東西有感覺,老師也會有,做設計不能只是表面,必須要真正關心或是在意、了解,至於怎麼做,其實就只是媒介或表現手法而已。 
  
高雄鳳山的方圓饅頭店,老闆在一個平常日,因收聽廣播而認識兩個八月,之後主動致電,希望兩個八月能為他設計名片。想到即將服務的對象是一間矗立街邊、蒸籠冒出陣陣白煙的小饅頭店,兩個八月實在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案子接下,直到阿沙力的老闆一毛錢也沒砍地將報價單簽名回傳,才又開啟了一次有趣且饒富人情味的合作,「案子做到後來很開心,還附贈了原本沒有要求的東西。也許是因為他們對設計沒什麼概念,反而讓我們覺得可以幫忙的就盡量幫。」Cloud 回憶。(Photo credits:兩個八月)

Q:成為彼此的工作伙伴後,如何溝通相處?又如何面對衝突?

Owen:也不是衝突,兩個人一定會有兩種意見,有時候我提的他不一定會接受,他提的可能會被推翻,但這都是很單純的,公事就是公事,不該是很情緒性地去衝撞,而彼此越熟悉,什麼事情就越能攤開來講,可是就外人來看,可能會以為我們在吵架。 

Cloud:設計這種東西沒有所謂對錯,而經營公司你沒做也不會知道是對是錯。慶幸的是,我們兩個人對於事情的價值觀、將來想做的事情,都還滿一致的。如果兩個八月的經營模式是業務導向的,可能就會站在實際面的方向去接案、營運,但因為我們兩人對事物的認知都偏感性,所以經營上難免有些沒辦法突破的地方(笑),其實我們也在期許哪一天可以出現一個專業經理人來牽著我們走。

   
辦公室一景。從辦公室的窗戶望出去正是充滿綠意的公園。(Photographs by 李欣哲) 
 
Q:雙人組的優勢是什麼?
 
Owen:比如想東西,我想3個,他想3個,就6個了。從6個中挑到1個是好的,機率比較大。
 
Cloud:比較不好的地方就是,有時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好,但對方卻可能不認同,那這想法就不會被實現,我們必須在拉扯之中找到平衡點。
 
Owen:花太多時間在溝通。
 
Cloud:作品常常會是某一人起的頭,以某人的想法為優先,但我們對外一律都說這是兩個八月的作品。就像出去提案時,大家常會問,這是Cloud 還是Owen 的想法,我們都會說,不重要。
 
Owen: 客戶的遊戲都是這樣開始,前5分鐘一定先猜是誰想的。
 
Cloud:甚至我們今年開始接台科大的指導老師,也是兩個人掛在一起然後領一個老師的出席費。
 
Owen:所以最大的損失應該就是車馬費吧。像AKB那麼多團員,還是只能領一份,啊哈哈哈哈。
 
Q:看到你們歷年來的徵才啟示,應徵者必須回答很多問題,我們想從這些問題中挑出幾題,來反問出題者。第一,請問兩位最喜歡的設計師、藝術家?

Owen:產品設計師的話是吉岡德仁,平面的話是已經去世的野田凪野田凪真的是天才,從平面設計到產品到影像,那種醜美醜美(台語)的風格,帶起一股日本平面設計的潮流。

 
此為野田凪作品。(Photo credits:野田凪)

Cloud:我喜歡Jamie Hayon,他的東西有設計也有藝術,很有趣味,不會有壓力,而且可以感受到幸福感。 

Q:最近喜歡或正在看的一本書?
 
Cloud:房慧真的《小塵埃》(下左圖),一開始是因為封面被吸引,文章中他會引述國外作家、學者、導演的話,再切入他自己的生活事件,用自己的方式說話,看得出來他是看過非常多的書的人。現在手上正在看的書是上個月在日本買到,平面設計師寄藤文平寫的《絵と言葉の一研究「わかりやすい」デザインを考える》(譯:圖像與語言的研究──思考容易理解的設計)(下右圖)。

   

 
Owen:我不好意思說,因為是奧利佛的《15 分鐘上菜》。(笑)
 
Q:不做設計時的興趣是?
 
Cloud:和朋友吃飯聊天、逛花市。 

Owen:我喜歡週日不做事窩在家裡,睡晚晚,發呆,看電視。
 
Q:發想創意的方式或設計方法論?
 
Cloud: 我不會先看設計雜誌,反而是讀純藝術的書藉,不管是繪畫、雕塑、複合媒材等等,從裡面得到一些感覺,或是生活雜誌也好,天馬行空亂看,總之就是不會看設計類的,覺得如果看了會被影響、牽制。
 
Owen:放空和看窗外,等東西自己跑出來,然後下個階段再開始找資料。
 
Cloud:真的,常常在刷牙、上廁所、或走出去拿毛巾的時候,就想到了!

  
兩個八月辦公室一景。(Photographs by 李欣哲) 

Q設計可以造出什麼樣值?

Owen:這真是好問題。設計可以讓生活更美好,讓人更愉快。我們自己期許不管是看或用我們設計的人,在某些時候可以得到小小的感動,這就是最大的價值。
 
C:廣泛來說的確是這樣,不管是平面、建築、產品都一樣。台灣以前對文化和設計,比較沒有那麼重視,因為生活是先求有再求好,可是努力吃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接下來應該思考如何讓自己去享受、體驗生活。你也看得出來,台灣設計師商店越來越多,這雖然是好事,但看的人多買的人少。設計是美學,美學到達一定程度,生活才能更和平、更沉靜,可以轉換性格。你看日本和北歐國家,他們耳濡目染在美學的環境之中,好像生活也比較和平。

兩個八月的作品橫跨平面、產品、工業、室內設計,當被問到一切是如何展開的,Cloud 說:「都是順其自然,沒有刻意。回台灣後一直保有創作的習慣,只有這個時候不需要去迎合商業導向的客戶,不必管別人怎麼想,因為自己就是老闆。」不斷進入新的領域、不斷付出成本學習,他們認為,如果喜歡設計,就應該不分平面、時尚、居家或建築,盡可能地去關心生活周遭可及的一切。圖為作品《Animal Chair》。(Photo credit:兩個八月)

編輯/劉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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