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連連看】黑夜墨鏡憶捌零,楨蝦連歡獻真心
「1987 年,我被放逐到北極(就是加拿大),每次聽到 U2 這首〈With or Without You〉,總是讓我想起那段日子。那時候我的造型受了北美高中女生的影響,開始化妝,臉塗得很白,加上厚厚的黑色眼影,嗯,其實有點類似我在〈分心〉這支音樂錄影帶裡的造型,龐克、頹廢,或者口語一點,像個 bitch。」
以上這段話,出自於 ciacia 何欣穗,在發表完 1998 年處女專輯《完美小姐》後的 2001 年,一本叫做《筆逗言》的偶像書裡的自述;說真的,當年(2001)才剛脫離高中升學地獄甫一年的我,對於「何欣穗」三個字的唯二印象,就是那首總是被逼著去補習班 K 書的週末,電台廣播一定會放送的〈Everyday’s a Holiday〉(即便在打卡鐘早已取代班導師功能的 2012 年,在辦公室裡聽見該曲,我的心情還是會比何欣穗更心碎),還有那首一聽見 ciacia 銷魂迷離的聲音,就會開始幻想身旁有一位善解人意的白皙粉嫩少女相伴的〈分心〉。
何欣穗,是讓我意識到流行樂壇存在「主流 vs 另類」與「大眾 vs 小眾」分野的啟蒙者;所謂的「大眾主流音樂」,常常被堅信「另類價值」的人們當成是「bitch」,但弔詭的是,當所謂的「小眾另類偶像」翻唱這類很「bitch」的曲子時,小眾們耳朵裡的「G點」,還是忍不住會產生所謂的「guilty pleasure」。而之所以會「guilty」,是因為「政治不正確」,在小眾場子裡故意唱些很「芭樂」的歌,短暫背叛小眾價值觀所產生的快感,就是…...嗯,分心。
再來談談黃小楨,對她的認知,跟 ciacia 一樣,依舊停留在 1998 年發表處女專輯《賞味期限》的〈15秒練習曲〉裡令人激賞的輕快吉他與〈賞味期限〉裡「投進的 20 元,是送你最後的禮物」,即便過了 15 年,始終沒有女孩,會在已經不只開兩間的 Sogo 百貨的置物箱裡,擺進任何的禮物……於是我就這樣變老了,沒用了,只能靠著一件 Joy Division 的T恤與墨鏡看似「另類」的裝扮,掩飾心虛,招搖撞騙(因為長大後的我,真的變得跟她們二位很不熟),應 MOT/TIMES 之邀來到從 2000 年代初荒涼的酒廠廢墟,變身為政府與大眾口中的文創園地的「華山藝文特區」裡,思索著這場「據說」是要人們遠離手機,擺脫被 Facebook 操控的生活,「據說」有 80 年代「guilty pleasure」出沒的演唱會,對我的生命究竟能否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孤獨地吃完熱炒,帶著嘴裡令女孩們厭惡的臭酒味與蒜味,戴著黑夜裡可笑的墨鏡,走進原本在大學時代連屋頂棚架都零零落落的 Legacy 裡,看著眾歌友們滿心期盼台上「1998年另類雙姝」首度連袂同台接力開唱的景象,心想在場到底有多少人是 1990 年以後才出生的「八年級生」?他們可曾見過十多年前華山園區破敗如鬼屋的景象?何欣穗與黃小楨的音樂對當年才 7 歲的他們,是否造成了跟我一樣,不斷思索生命中哪些人事物是「bitch」,是「guilty pleasure」,還是「真愛」的三角糾葛?說真的,現在的華山相較於 2001 年,嗯,很「bitch」。
在一段探討現代人手機問題的「VCR」的影像後,ciacia 終於現身,以迷幻浪漫的〈於是〉一曲掀開序幕,接下來是黃小楨刷著木吉他,用 indie-pop風格的〈When You Were Wrong〉帶起 90 年代的思想起。就在黃小楨唱完,輪到 ciacia 再度上台演唱〈詭計〉時,我才確定吉他手,原來真的就是脫拉庫的張國璽!而一旁的貝斯手,則是自然捲的奇哥,包括何欣穗與黃小楨在內的一共四位「另類英雄」,在今晚的舞台上,就像是組成了「復仇者聯盟」,用一首接著一首金曲,追憶著過去十年對於主流音樂市場的復仇,沒有他們的開拓,就沒有現在的「獨立音樂」。特別是黃小楨在唱〈Self-Kill〉和〈丟〉的時候,粗糙直率的態度和「氣口」,心中的感慨特別強烈,因為用這種很「龐克」方式演唱的女歌手,曾經是不被當年習慣於蔡依林或梁靜茹或張惠妹那套美學觀的人們所理解的,沒想到這些年,她們竟然好像也跟著「搖滾」了起來,真的是「奇怪耶,妳(們)」。
在不知不覺中,我戴著墨鏡聽完了上半場。中場時我摘下了墨鏡,等待下半場的來臨。沒想到,我一輩子跟大多數人不同步調的宿命,又再度應驗了!才剛脫下墨鏡,在無預警的狀況下,一連串來自 1987 年以前,我永遠熱愛的 80 年代西洋金曲,就像是一波波大海嘯,衝擊著我的感官,直至眼角泛淚(瞬間彌補上半場頻頻分心等不到〈分心〉的遺憾)......從 OMD 的兩首超級大熱作〈Secret〉、〈If You Leave〉,永遠不老的女神「娜姐」瑪丹娜的〈Borderline〉,電影《神通情人夢》的同名主題曲〈Together In Electric Dreams〉,還有經典一曲耍帥男孩Rick Astley的〈Never Gonna Give You Up〉,還有80年代「西洋版S.H.E」Bananarama的〈I Heard A Rumor〉,看著台上眾樂手的頭帶與大墨鏡,遙祭著 1981 年〈Physical〉裡的 Olivia Newton John,還有 Stevie Wonder 與永遠的麥可傑克森,忍不住擺動著我三十而立的發福身軀,隨著懷舊的旋律與節拍,幻想自己就是何欣穗、黃小楨、張國璽與奇哥的國中同學,一起躲在地下室開趴,翻著四開本大小的《余光音樂雜誌》,看著電視裡的《綜藝一百》或《閃亮的節奏》,忘記地上的世界還有美蘇冷戰,還有戒嚴,還有車諾比爆炸…...台上一片七彩霓虹燈,後悔自己太早把墨鏡給脫下。
說到車諾比爆炸與美蘇冷戰,德國 80 年代 New Wave 一曲樂團 Nena 最著名的反戰歌曲〈99 Red Balloons〉適時現身,台上也放起了紅色的氣球,因為歌詞提到因紅色氣球引起的誤會,野心人士擦槍走火引發戰爭,終於毀滅地球;這些紅氣球也是在提醒大家,即使台灣已經解嚴 25 年了,但外面的世界,還是有對岸的飛彈對著你,還是有 4 座核電廠包圍你,還是有各種社會問題,現實生活,充滿了危機。唱完〈99 Red Balloons〉,舞台上持續播放諧擬自台灣早期卡拉OK伴唱帶風格的 MV,又繼續帶大家回味著「舞韻合唱團」的〈Sweet Dreams〉與呼應著今夜「楨蝦趴」命題的〈Sunglasses At Night〉,最後黃小楨和 ciacia 分別以重新穿上了 80 年代 synth-pop 糖衣的〈泡水的後車廂〉與〈我的歌詞〉,以及安可曲寵物店男孩的〈Always On My Mind〉,結束了美好的夜晚。
看到這裡,你有沒有覺得我的下半場真的比較 high,比較投入呢?沒辦法,我就跟在台上伴奏的濁水溪公社鍵盤手,女孩與機器人團員「DJ蛋」(蘇玠亘)一樣,是個耽溺於 Tears For Fears 與 Wham!的「80控」。在電子合成器音效被「大吉他主義」、「grunge」以及「Unplugged」風潮打入冷宮的 90 年代,我是痛苦的,因為上述這些美妙的 80 年代勁歌金曲,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guilty pleasure」,而是我童年時代最認同的基本價值。於是,「楨蝦趴」其實就像是 2010 年濁水溪公社邀請何欣穗(以及演唱會上擔任 bass 手的奇哥)為他們製作的 20 週年創業大碟《熱門勁歌》一樣,充滿小眾口中所謂的「guilty」,一首首歌頌愛情,很「bitch」的舞曲,讓眾「農友」覺得濁水溪變「乾淨」了,但這類的聲音,卻更讓我感動莫名。如同陳奕迅最近也唱起了〈重口味〉,向譚詠麟的〈愛情陷阱〉致敬,人們可以逃脫愛情,卻像放棄不了 Facebook 跟手機一般,永遠無法逃離80年代「guilty pleasure」設下的美麗陷阱。
謝謝「楨蝦」雙姝,讓一個 bitch,一個熱愛「濃妝搖滾」更勝於「文藝小清新」的 bitch,帶我回到不需要依賴黑夜裡的墨鏡遮掩自己內心空洞的 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