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男人友情,與深刻的《兩男關係》!
武康和威嘉起心動念想製作關於他們二人的舞蹈,當一切都還只是雛形,不具有太多意義時,導演林奕華為《兩男》蒐集武康和威嘉的生活片段,然後他發現了羽球、芭蕾,以及,其實他們倆個都不如同想像地了解對方。怎麼辦?林奕華開始像心理醫生一樣抽絲剝繭,要使《兩男關係》名副其實,他時常提出尖銳的問題,迫使武康和威嘉重新理解對方,讓他們正視彼此,對男人來說,正視彼此是一種噁心的感覺,因此男人友情的外觀,往往是勾肩搭背,言不及意的對談。觀眾在《兩男關係》裡不會看到這種膚淺的表述。
對武威二人來說,這齣舞是一場辯證的過程,原先是為了考據彼此的友情,但到最後,卻因為這齣舞使他們成為生命共同體。然而,觀眾們相信的前提是:武康和威嘉理應是「生命共同體」,否則無法表演《兩男關係》。在排演前,武康和威嘉必然也是這麼相信的,但實際卻不是這麼回事,只能說,他們有潛力成為生命共同體,然而在表演完成前都還不是。我們可以在表演過程中,看到不斷重複的肢體動作,有相當的部份是歇斯底里、不可辨識的,這些動作隱含了一些後設的關係,即是兩人在排演時不斷對話、不斷磨合,並且在跌跌摔摔中,撞出一條成為生命共同體的道路。
因肢體表演完整的私歷史
然而,肢體動作的傳達容易造成誤會,它不夠精準。精準度的變數可能來自不同的文化圈,但更多時候,是因為不同的個體。在《兩男》的描述中,會發現武康和威嘉是相當不同的個體:痞痞的武康愛逞強,胖胖的威嘉愛耍任性。他們可能表現出契合的舞步嗎?又或者,作為觀眾的我們能夠閱讀出他們的契合嗎?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吧!對觀眾來說,武康和威嘉的肢體語言時而具體,時而抽象,那是他們的私語言,而《兩男關係》是他們的私歷史,就連他們都需要經過排演才能互相理解,我們又怎麼可能傲慢地表示知道他們在表達什麼。
因此,不要企圖精準的解釋。事實上,《兩男關係》的表演過程中,留給觀眾絕對足夠的參與空間,而這個參與空間得以讓觀眾自省自己的友情,角色設定所造成的模糊地帶,得以使端坐的觀眾擁有參與感。《兩男關係》有吸納的魔力,當觀眾看到兩男打羽球、武康把衣服脫掉再反穿、威嘉歇斯底里的拍打自己、兩人同步或鏡像一般的舉動、如同短兵相接的接觸,或最後大面積的擁抱,觀眾都能感受到自己參與其中,卻又能保留自我不過分投射,這說不定反而得歸功於肢體動作有著不精確的特性。
驚險的對白結構
我們另外再做一個假設:語言會破壞友情。任意企圖描繪對方的語言都將無比危險,但我們竟然在《兩男》之中讀到大量的對白。人們從來都不敢忽視語言可能造成的傷害,為什麼穿插大量的對白,卻沒有讓武威二人的友情出現危機?這與對白的性質有關。武康在序場朗誦《對照記》的句子:「雖然台灣大不到哪裡去,但比起來,台灣還是比我熟悉、我到過的地方,大得多了」,同一時間,威嘉正在打羽球。威嘉也沒真的挺胖,但肯定要比武康所熟悉的其他人要大得多,難解得多。因了解而分開是個謬論;發現探索沒有盡頭,因此生膩而分開,恐怕要真切得多。很精彩的開場,因為他們正向觀眾預告,接下來是一場重要的友情辯證。
武康和威嘉向觀眾介紹對方,但事實上卻是在介紹自己,藉由錯置角色巧妙迴避語言可能造成的傷害。「這是我學弟威嘉,胖子!」,挺傷人的不是?但這句話是由威嘉自己口中說出來的。然而,交換角色的必要性在哪裡?獨白不行嗎?別忘了他們必須成為生命共同體才能演出《兩男關係》,若設計成獨白,只會讓最後的超級大擁抱,變成矯情的噁心玩意罷了。對白之中,最過癮的莫過於〈武康不是我的〉、與〈武康是我的〉兩段台詞,請注意〈武康不是我的〉最後一句:「武康不是我的菜,因為他是我的肉」,否定句型的精彩部份莫過於反襯,當我們聽到八、九句有點埋怨的話,卻在最後出現反折,那是多麼令人感到驚喜。而〈武康是我的〉作為所有對白的結尾,更顯溫馨。
或許可以這麼結論,《兩男關係》是很危險的賭注,它在賭武康和威嘉 15 年來的友誼,同時也在賭觀眾是否信任友誼,儘管我們不能保證萬無一失的友情,但這麼急切的往險惡中跳還真不多見,語言、動作,任何施力的舉動都可能使友情破碎,《兩男關係》若不以圓滿大結局,勢必使觀眾深感遺憾吧!赤裸地呈接彼此的情緒是《兩男》面對友情的方式,而這種方式得以使我們更加期待武康和威嘉在未來的表現。
編輯/張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