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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賽柏格之後—感官身體的科技延伸

等紅燈時,你拿出你的手機上網;坐捷運時,你拿出你的手機臉書;與朋友對談時,你拿出你的手機打卡。終於,手機的小小視窗成為你的第二副眼鏡、第二層皮膚,成為你最直接感受世界的一個窗口。不只手機,數位科技的發展造就當代的語境,改變了我們的存在方式,成為賽柏格之後,人類雖突破了自然身體的邊界,卻也必須反思身體是否亦成為了科技爭奪的戰場。
 當無線網路無所不在,資訊充斥俯拾皆是,而科技形式卻日益「微小」,甚至「隱身」、「潛藏」在我們內裡及日常生活中時,該如何形容這個盡是科技成果卻不見科技形式的社會呢?又該如何稱謂身處這個社會且高度仰賴科技又被科技所餵養的人們呢?賽柏格 (Cyborg) 即其總稱!
 
Cyborg一詞最早由Donna Haraway提出,用來指稱電腦模控的有機體,亦即,Cyborg是機械與有機體的混雜物,一種模糊了機械/有機生物、人/獸、男/女之間原本涇渭分明的雜交狀態,正因為Cyborg模糊了定義的界線,遊走於二元之間,因而從中獲得了「不被定義」、「拒絕被定義」的力量。
 
在當代科幻小說或電影中皆充斥著Cyborg的形象,她既是動物,也是人類,又是機器,她是Isaac Asimov筆下的類人機器人,也是David Cronenberg在《變蠅人》(The Fly) 裡融合了人類基因與昆蟲基因的蒼蠅人,更是押井守 (Mamoru Oshii) 的《攻殼機動隊》(Gost in the shell) 裡靈魂棲居機器身體甚至潛入網路虛擬世界的特警隊。換言之,Cyborg是科技時代下的產物,尤其是各種跨科技 (基因科技、資訊科技) 之間交融運用下的結果,但是由於科技的發展尚未完成,因此Cyborg永遠處於一種未完成的狀態,它是當前人類生存狀態的總稱,或者亦可稱其為後人類 (posthuman) 之代表。
 
目前於國美館展出的「成為賽伯格」數位藝術展,即圍繞著Cyborg這個概念, 對科技與身體做出不同的演繹,進而反思人性及人之為人的本質,藝術家們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想像後人類之樣態。
 
身心二元論的崩解
 
後人類的概念可以溯及反人文主義 (anti-humanism)。二十世紀開始,西方思想史上出現對於人文主義的反對聲浪,許多思想家開始駁斥人文主義將理性視為人類主體性的唯一來源,尤其是始於笛卡兒心物二元哲學的人文思想。笛卡兒之至理名言「我思,故我在」即道出箇中涵義:理性思維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必要條件。亦即,人是理性的動物,一個可以理性思考的動物,因為理性,他才足以克服身體感官所產生的不確定性;也就是說,唯有透過理性思維, 才能產生真實且確切的知識。
 
因此,理性被賦予神聖地位,而身體卻成為被貶抑的對象。然而,反人文主義者卻認為,人類並非僅是理性的動物,反之,人之主體其實受物質條件所影響,亦受身體所左右,即:人是靠著身體知覺理解這個世界、理解他人並形成自己的主體意識;而在科技發展如此蓬勃的現在,後人類機器與肉身的雜交身體則是介入這個科技世界的重要依據。
 
由此可知,人文主義的心物二元論點並無法適切的說明Cyborg的狀況。 弔詭的是,許多關於Cyborg的論述卻還是落入身體與靈魂的二元思維裡。舉例而言,人們開始懷疑,當科技開始介入、取代人的身體時,是否也意味著人工智慧能夠取代人類智慧?又或者,人工智慧高度發展後,機器人是否也能演化出自我意識?諸如此類富含「科學怪人情結(Frankenstein complex)」的疑問不斷地出現在當代科技文化論述與藝術創作裡。此展覽中黃世傑的作品《EP-2》所探討的即是人類的靈魂是否能脫離肉身「上載」至機器裡,但若就反人文主義的後人類論述脈絡來看,靈魂是否能脫體根本不會是個問題,因為靈魂或意識本來就是身體的一部分,它是身體所生成的。
 
賽伯格身體論述的重整
 
人的主體性、自我意識的形成是靠著身體知覺而產生,因此,對後人類的發問應該轉為:後人類的科技身體是如何認識世界?其所建構的真實是否將顛覆過去真實的概念?就如同山口典子的《手機女孩》所表現的,行動科技如同衣飾一樣,是現代人不可或缺的基本裝備,甚至成為人們的第二道皮膚 (the second skin) ,再加上無線網路無所不在, 人們口袋裡 (未來可能直接植入身體裡) 的手機將成為通往虛擬世界的窗口,它不僅搭築人際網絡,更建構出一種虛擬真實。
 
當我們從後人類的論述脈絡出發探究「becoming Cyborg」的過程,即可發現Cyborg的演化史其實是對人類演化史的重新思考,因為在這個發展軸上,機器人逐漸向人類光譜靠近,而人類逐漸向機器靠攏,最終兩者將在Cyborg裡相遇。未來,Cyborg的歷史將如何發展?科技是否成為終極的決定因素?Cyborg又將帶著他/她的科技身體寫下什麼歷史?這些未解之謎成為藝術家們創作的起源,例如:施懿珊的《空中自體動力宣言》即是對人類演化史的真實性進行反思與嘲弄;而黃贊倫的《廢棄物》則血淋淋地表明Cyborg的科技身體雖為被強化了的身體,卻因為它可不斷地被更替、被重新利用,也因此被快速汰換,而成為用完即丟的廢棄物。
 
也就是說,Cyborg的身體破除了自然身體的侷限,藉著與科技之間的雜交,反而獲得更多的可能性,科技身體因而成為實現多重可能的場地;然而另一方面,正因為Cyborg的身體可以不斷地被重建和改造,這似乎也隱含著某些隱憂─ 身體是否也將成為權力宰制的場域? 亦即,科技身體將成為權力爭奪的戰場。
 
正如後人類思想家Nick Mansfield所言:倘若我們希望擁有一個有效的並具有侵略性的政治,那麼我們必須知道,我們所處的世界是如何造就我們,唯有從我們的處境裡,即科技的世界裡,才能找到屬於我們身為Cyborg的政治性。一旦我們能拋開機器與人類、男性與女性、身體與靈魂等二元對立的觀點,我們才能從中尋得自己的政治性。

編輯/張慧慧、 龍傑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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