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珊妮推出《我從來不是幽默的女生》那陣子，我的外公過世了。因為來得太突然，當時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也無法體會所謂的離開是怎麼回事。直到有一天，無意間聽見＜來不及＞，心中的那根弦好像斷了，明明曲調與歌詞是那樣溫柔，感覺卻是重得幾乎喘不過氣。此時，似乎才漸漸懂了。於是，每當聽見這首曲子，總會回到那令人措手不及的傍晚，也會看見很多已被淹沒淡忘的畫面。我想，這就是音樂最迷人的地方吧？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會有專屬的音樂，如同日常生活的配樂，這是其他事物無法取代的。即便走到了很遠的地方，只要聽到那些曾經陪伴過的歌曲，熟悉的旋律立刻就能喚回當時的溫度與氛圍。就像五月天的＜擁抱＞會讓我聞到臺中港鹹鹹的海風，還有因為坐太久機車而痠痛的尾椎；Dream Theater 的《Images and Words》總將我拉回那擁擠的熱血練團室，那時的我們竟可以對照著團譜，1 個小節、1 個小節地研究每一個細節；Bill Evans 的《Waltz for Debbby》則令我想起準備升學考試時，每天帶著現在看來很笨重的 CD 隨身聽，和好朋友一人戴一邊耳機，閉著眼睛度過的午休時間。所有的回憶都是這麼零散的收納在腦海之中，唯有音樂能帶它們出來透透氣。
可惜的是，隨著年歲增長，步調也日漸急促，我們愈來愈難刻意營造「好好聽一張專輯」的機會，反而比較像是，一段偶然出現的音樂，出乎意料地轉換了那個時刻：和一個特別的人隨機走進某間店，當時播放的樂曲突然產生了特殊的意義； 一個人走在路上，不知哪傳來的音樂勾起了已經忘了的往事；失神的夜晚，坐上公車，廣播傳來的某首曲子，莫名與自己的狀態變得契合......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好好聽一張專輯，或是，好好感受一首曲子，有時都得仰賴於情境。
這次「風和日麗．連連看」企劃了 10 場活動，每一場都有不同的主題，也促使不同樂團能有互相詮釋的機會。這場以「你有多久沒有好好聽一張專輯？」為主題的演出，便安排了各具特色的陳珊妮與草莓救星一起合作。在開演之前的短片，我們先重溫了購買實體專輯的樂趣，除了音樂以外，封面與內頁紙本的觸感，都是理解一張專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份。就是有那麼幾張專輯，會讓人非得買回家，親手拆封，撫摸整體的材質，再輕輕翻閱內頁紙本，然後慢慢地聽、純粹地沉溺。這近乎儀式的過程，對多數的樂迷而言，依舊是難以被其他形式所取代的。
一張用心製作的專輯，除了每首歌曲以及整體視覺設計都能與專輯概念緊緊扣合之外，曲目的排序也很重要。但是，我們現在最常使用的音樂播放媒介已經幾乎都以網路、電腦軟體為主，這雖然能大幅增加音樂傳播的效率，但也終將導致專輯整體概念的重要性逐漸被忽視。我想應該有很多人，已經記不得上一次將 CD 放進播放器，一首、一首慢慢聽是什麼時候了吧？這對創作者最直接的衝擊是，若以網路為呈現專輯的主要平台，最容易被選中的專輯往往是由於搶眼的封面以及 MV，而最優先點選聆聽的曲目，有時甚至取決於特別的歌名。藉由每首曲子連續鋪陳而來的情緒流動，好像不再是多數人感受一張專輯的重點了，一切都變得更快速，也更以視覺為主導。此外，雖然目前僅可購買部份曲目的線上下載，在台灣還不算那麼普及，但想必也將是日後無可避免的趨勢，而這對前述的影響又將更為明顯。對此，草莓救星認為：「我們不會放棄一張專輯的創作方式，因為我們希望能藉由音樂提供情境，裡面所呈現的故事是緊湊而且互相配合的。如果只聽了其中一首歌，也許覺得好聽，但似乎就捨棄了一整張專輯的創作概念，希望大家都能完整品嘗我們勞心勞力的成果。」
正如同，完整感受一張專輯的過程是那麼獨一無二，親臨現場演出的經驗也是無可取代的。還記得，草莓救星是我生平看的第一場樂團現場，同一場還有複製人、甜梅號等樂團。那時我大約 16 歲吧，第一次進到台中的阿拉，我站在第一排，似懂非懂地聽著，心裡一邊想，原來這就是台灣的獨立樂團啊，這場演出也因此開啓了我對台灣樂團的興趣。這一晚，當我來到 Legacy，看見草莓救星出現在舞台上，腦中浮現的第一個畫面便是當年的這個場景。雖然現場的氣氛，以及身旁的人們都和當年非常不一樣，不過對照過往與現時的差異，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這場演出的上半場是草莓救星的完整呈現，看著走過十幾年的樂團，即便歷經幾輪團員更替，依舊能在舞台上發光發亮，就覺得十分感動。下半場則是兩組合演，由草莓救星重新改編陳珊妮的作品。我喜歡主唱蠟筆為陳珊妮配上的合音，尤其是＜呻吟＞，多了一份溫暖厚實的質感，而草莓救星的詮釋也令陳珊妮的歌曲產生截然不同的個性，像是＜尼可拉斯＞原本狂暴的吉他與絃樂編曲，透過草莓救星絕佳的想像力，便成為略帶異國風味的嫵媚歌曲。對我來說，整場演出最驚豔的是最後的安可曲：Coldplay 的＜Viva La Vida＞，也許是因為出乎預期，也可能是突然轉換了曲風，這首安可曲真是讓人十分振奮，也為這場演出劃下了完美的句點。
走出 Legacy，不禁在心中期許，但願這樣努力的音樂人能一直繼續攜手前行，同時也十分期待他們之後的計畫，畢竟每一個創作者心中，必定會有一件最想做但還沒有實現的作品。關於未來，草莓救星的想像是一張充滿音樂畫面的專輯：「我們也會想試試看電氣化、更實驗性的東西，但又不要變得難以親近。也希望下一張專輯能讓自己在寫歌、錄音製作的過程中都充滿驚喜，甚至在專輯完成之後，即便反覆聆聽，也能挖掘到新的想法。希望可以賦予它一種理直氣壯的生命力。」
一場好演出，能讓我們和身邊的朋友們一起感動；一張好專輯，也讓我們得以看見更多美好的風景。所以，我們永遠都會等待因為一張專輯而感動的片刻，身為創作者，也要堅持為人們帶來足以紀念一段時光的專輯。
編輯/洪佩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