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本質」的建築詩哲，「路易‧康—建築的力量」回顧展｜MOT TIMES 明日誌

2013-03-26

探討「本質」的建築詩哲，「路易‧康—建築的力量」回顧展

「建築是人性化的祈禱所，或人性化的家，必須忠於它們的本質。」這是路易‧康（Louis Kahn）於 1968 年受邀至美國德州萊斯大學（Rice University）演講時，和學生們分享的建築理念。1960 年代以降，路易‧康可謂當代最具影響力的建築師與建築教育學者，不僅和「有機建築學之父」法蘭克‧洛伊德‧萊特（Frank Lloyd Wright）齊名、被公認為「美國最重要的 2 大建築師」以外，更因此改變了1980 至 90 年代的建築美學；而他的所言所行也影響了眾多國際知名建築大師，包括理查‧羅傑斯（Richard Rogers）、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以及安藤忠雄（Tadao Ando）等人。「現代景觀雕塑大師」野口勇（Isamu Noguchi）曾盛讚路易‧康是「建築師中的哲學家」，而為了紀念這位在 1974 年不幸因心臟病猝逝、默默守護建築哲學的精神導師，Vitra Design Museum 特別於日前舉辦了「路易‧康 —建築的力量」回顧展（Louis Kahn – The Power of Architecture），藉由以下的圖片，一起上這堂由「當代建築最重要的精神導師」講學的課程。(圖片提供：Vitra Design Museum)

1901 年出生於愛沙尼亞的路易‧康，在賓州大學接受嚴格的「巴黎美術學校建築教育」（Beaux-Arts Architeture，有人也譯為「布雜藝術體系建築」，風格以新古典主義為主），但是他在 50 歲以前，卻未設計擁有明顯的代表性作品；直到 1950 年代親自造訪歐洲建築現場後，深受羅馬浴場、希臘神殿、埃及巨型紀念建築等歷史遺跡的影響，康才更確立人生與設計方向，自此躍上國際建築舞台。© Robert C. Lautman Photography Collection

1928 年，康曾返回故鄉愛沙尼亞，同時進行了一趟歐洲之旅，而在當時，康便已決定放棄長期被灌輸的布雜藝術建築知識，並受到柯比意現代主義建築思想強烈衝擊，對他來說，柯比意的建築就好像是場「建築界的反叛事件」。圖為康對羅馬聖彼得廣場的隨筆寫生。© Sue Ann Kahn, Courtesy Lori Bookstein Fine Art, photo: Paul Takeuchi 2012

康在 1940 年代主要承接政府出資的公費住宅設計與都市開發計畫，而他也將自己對建築設計的理念帶入這些開發案中：建築是前瞻性的力量，而每棟建築物都必須為人類的某一種機制服務……。圖中這個模型，即是他和祕密情人 Anne Tyng 攜手設計、總高約 180 公尺的「費城市政廳計畫」（the City Tower of Philadelphia , 1952-57）。雖然這個建案後來並未付諸實行，卻仍被視為康的前瞻性設計作品之一。照片人物分別是康（右）和沙克博士（左）。© Sue Ann Kahn

康不僅是位建築師，更曾先後在耶魯大學、麻省理工學院和賓州大學教課。1951 年，當時任職於耶魯大學的康，接下了舊美術館（Yale University Art Gallery）的改裝擴建案，而這個擴建項目也被後人視為他的代表作之一。首先在外觀來說，康把舊美術館的立面拉出水平線，並採用黃金比例的矩形切割結構。© Elizabeth Felicella

另外，康也大膽運用了鋼與玻璃等現代材質，以打造出流動韻律感。三角形更成為該美術館的結構特色：不論是使用正三角形構成的「格子樑」天花板，或是鑲嵌在圓形裡的三角樓梯，皆因光線的透射看到光影變化與用材的質感。© Ragesoss、Kamaria Greenfield

賓州大學理查醫學研究中心（Richards Medical Research Laboratorie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1957-65）可說是康的突破性代表作。大小不一、錯落有致的塔樓充滿韻律感和光影變化。康認為，每個人透過直覺所領略到的建築的本質就是「形」，設計則是將你所體會的「形」付諸實現。形式永不會變，但是它卻指引建物服務的功能與機制。 © The Architectural Archive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2012 年，「路易‧康—建築的力量」特展在荷蘭鹿特丹展出時，荷蘭建築學會（The Netherlands Architecture Institute）就曾將賓州大學理查醫學研究中心的建築模型公諸於世人眼前，讓人可以體會到這件設計「虛實交錯、光影變化」之美。© The Netherlands Architecture Institute

位於加州的沙克生物研究中心（Salk Institute for Biological Studies, California,　1959-65）則有個有趣的故事。因為發明小兒麻痺病毒疫苗從此聲名大噪的喬納‧沙克博士（Dr. Jonas Salk），在參觀過理查醫學研究中心後，便委託康為他設計一個「連畢卡索也想拜訪的生物研究場域」。「科學發現已經存在的東西，藝術家卻創造尚未存在的事物」康認為，科學家是種舒適隔絕於其他心性活動的族群，因此他們最需要的，莫過於無法測量的存在感，而中庭和大廳就是關鍵。

「入口大廳沒有名字，也沒有指定用途，但科學家卻非常害怕，因為你必須在那裡跟你不想打招呼的人說嗨，尤其是那些離他只有一步之遙、正和他做著相同研究的有名人士。」而在建造中庭時，墨西哥建築師路易斯‧巴拉岡（Luis Barragán）也提出自己的意見：「請不要在其中放入任何東西，絕對無物的中庭（absolute Nothing-Plaze）將會連接兩棟建築物」，因此，康決定打造一個擁有「絕對本質（chapter zero）」的空白院落。

彷彿被掏空的中庭，成了沙克生物研究中心最重要的特色，中庭的表面正是面向天空的立面（façade），時而在日落時分，變成正在火紅燃燒的赤壁線；時而又在月頭高掛，深藍色的布幕環抱被光暈抹成整片亮黃的地牆。就是因為這個時時刻刻呈現出不同表情的院落，讓世人更能體會到，為什麼康如此重視建築的「本質」。© Salk Institute for Biological Studies

「開放空間是一個人們彼此相聚的場域（a meeting space）」康如是說，因此，當他在紐澤西 Trenton 市設計猶太人聚會所時（Jewish Community Centre, 1954-59），便以「公共澡堂」（因此又被人稱作「Trenton Bath House」）作為出發，小型量體支撐 4 座金字塔形的屋頂，屋頂下方則是開放式空間與游泳池。康以最基本的元素讓這個「露天集會地」（open-air meeting space）得以極致表現。

「我的腦子裡並沒有任何一座教堂，我只在牧師面前畫了一張形圖，標示出某件東西和其他東西的本質。」康和學生演講時說明了唯一神派教堂（First Unitarian Church）的設計初衷。而這座位於費城的教堂，不僅建築立面有著豐富表情，康更重視光線、材料與結構形式之間架構出的內在思維，靜謐空間與自然光線灑落，吐露出基督的精神，因而被喻為「20 世紀最偉大的宗教建築之一」。© Bruce Coleman

「我總是以立方體設計出發（I always start with squares.）」康曾這麼說過。現在回顧他的作品，或許能窺知一二，不論是理查醫學研究中心、猶太聚會所，都是以柱體加上廣場為基調，而這棟座落於賓州郊區、康為 Fisher 夫婦建造的《Norman Fisher House》（1960-67），也可以看出端倪。小住宅當然並非康最精采的作品，但我們不妨「回歸初衷」，欣賞這棟以香柏木（cedar wood）打造的溫馨小屋。© Chestnut Hill

「專業建築師所能提供的最偉大服務，莫過於意識到，每一棟建築物都必須為人類的某一機制服務」除了建築的本質，康同樣重視人的需求。在他的小住宅設計中，你將發現整個房子就像是個微型城市：臥房就像是城市的「住宅區」，廚房則是「工業區」，至於走廊即為「街道」，每個區塊都有它自己應該「服務」的用途。然而，在《Norman Fisher House》裡，你並不會感到過度分化，因為康以石塊、木材、玻璃窗等異材質融合而一，讓人真的覺得回到屬於自己的王國。© Grant Mudford

不只在美國，康也在巴基斯坦、印度與孟加拉、以色列、伊朗等地區，留下不少美麗的地景。1962 年，印度籍建築師 Balkrishna Doshi 邀請康為印度管理大學亞美達巴德分校（Indian Institute of Management, Ahmedabad, 1962-74），設計約 60 英畝的校園空間，而這個整體現代建築對擁有悠久文化，獨立不久、卻又面臨印巴邊境戰爭的印度共和國來說，無疑注入新的活水。© Dave Morris

然而，正如康一直強調的「回歸本質」，他在乎的不是這個印度新式教育學府的教室怎麼規劃分配，而是學生們在哪裡以及如何受教學習，因為康認為，學生不是只能死板板地坐在教室裡上課，教室只是啟蒙學生思考的起點，只要這群青年們有心，長廊和中庭也是學習研討的好地方。為了向印度純樸的傳統文化致敬，康利用當地的磚石與清質混凝土，作為巨型幾何建築的立面，加上圓弧拱型廊道、室內自然通風與採光系統，則讓整體校園設計中揉和了現代感。© Scott Norsworthy、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康大概是唯一一位有生之年設計過教堂、猶太人社區和穆斯林祈禱室的建築師吧，也因為他看重建築本質，因此才能讓設計跨越種族與文化的邊界，而不受政治染指。在孟加拉這個並沒有燦爛古文明遺址、甚至被說是世界經濟最落後的國家裡，卻有著富有詩意、對當地人有如寶石般珍貴的建築——孟加拉國會大廈（National Assembly Building in Dhaka, Bangladesh, 1962–83），而這個設計同時也被譽作「康的最高傑作」，使得無數的人為了參觀這棟建築，仍舊來到這片土地。© Raymond

1963 年，康第一次造訪位在達卡沖積平原的建築現場時，留下深刻印象，他希望利用建築的「聚合功能」，把當地文化圈濃縮在這個國會大廈的整體配套設計。灰色混凝土建造的圓筒和六面體聚合在一體，如同城堡般聳立的國會大廈，增強了孟加拉人的自信心；三角形、四方形與圓型開口則深深嵌入灰色混凝土內部，透露「沉默與光」：以中央大廳為中心，周圍環繞著辦公室、會議室、祈禱室、餐廳等房間，證明了康所說的：「這些房間的聚合就是社會」。© Raymond Meier、Concrete Ruins

孟加拉國會大廈的誕生，起於 1962 年巴基斯坦政府被劃分成東、西兩塊，因此決定在東巴基斯坦首都達卡建立新的國會大廈；後因孟加拉人在東巴基斯坦中佔多數，因此 1971 年獨立成功，而此建築便成為該國重要象徵。「建築物主體是一座圓形露天廣場，裡面則是一個個內部，內部又是層層花園……這些都是所謂的安康之所，休息之所，人們可以從中得到如何永生的答案。」從康的演講中，我們看到了他對孟加拉人的關愛；而原本祈禱室的空間僅指明需要 3 千平方呎，康卻改成一座 3 萬平方呎的清真寺，更體會到他對不同文化的尊重。

「我認為，圖書館是館員可以陳列書、把特別挑選的幾頁翻開，引誘讀者拿起來看的地方。要有個地方可擺放大桌子，讓館員把書陳列上去，而讀者可以拿起這些書走到光線裡」對康來說，他關心的是「人與書本如何會合」，因此，康特別為菲利浦艾克徹斯特學院圖書館（Phillips Exeter Academy Library, New Hampshire, 1965）設計了一個大型中央空間，光線可以自然穿過屋頂、書架、月洞門，然後照進圖書館的每個角落。© Iwan Baan、jacqueline.poggi

除此之外，康也很重視館內讀書座位的規畫。每一個座位旁都設有高於讀者視線的大窗，藉以照亮了書桌，另一扇與視線齊高的小窗櫺，則附有可拉動的木製百葉窗，讓在此讀書的人們可以隨時開闔、望向被樹林環繞的校園。© Ed Brodzinsky

美國建築師 Michael Benedikt 曾經在自己的著作《解構金貝爾美術館》（Deconstructing the Kimbell）一書中，為大家解開其板殼形式的構成原理：金貝爾美術館（Kimbell Art Museum, Fort Worth, Texas, 1966）板殼源自「滾盤上任何一點在空中形成的曲線」，當一個圓沿著一條基線滾動時，圓周上的任何一點所畫出的輪廓，就是它的擺線……。其實，這都是在說明，康如何挑戰自己幾何學建築的極限，賦予這座美術館字面上的動與本質上的靜。

「人活者就是為了表達……表達恨……表達愛……表達正直與能力……所有無形的東西。心智就是靈魂，頭腦則是工具，我們從中汲取自己的獨特性，汲取我們累積的看法。」在康的思想裡，藝術牽涉到選擇，因此他選擇將屋頂設計為弧形，使陽光能進入美術館，寧靜空間中更讓人看見外面的太陽如何運行，與藝術作品如何與自然光線互動，成為康晚期最受歡迎的作品之一。© Kimbell Art Museum, photo: Bob Wharton

同樣混搭木材與石磚的《Steven Korman House》（1971-73）是康的最後一件住宅作品。Korman 夫婦擁有 3 個活潑的好動男孩，因此男主人要求每個房間都可以讓孩子踢足球，但是空間又不能大到無法整理，最好是在半小時內就收拾乾淨。這雖然讓大型專案纏身的康頭疼，但在設計稿被來回退件數次後，總算定案。康為 Korman 家庭設計了一個有著主臥房和 4 間臥室；二樓是 40 英尺長的遊戲空間，搭配滑動屏幕、讓媽媽能夠更衣。自然採光、寬敞如同郊外的室內空間，是一家人的複合式休閒天地。

「我們盼望有一個建立在四項人類基本自由之上的世界。第一，是言論和發表意見的自由……第二，是每個人以自己的方式崇拜上帝的自由……第三，是不虞匱乏的自由……第四是免受恐懼的自由……。」這是羅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在 1941年 1 月 6 日的年度咨文。而就在 2012 年 10 月，一艘載著羅斯福期許人們「四大自由」的大船，已經啟航，而這個四大自由公園（Four Freedoms Park）卻也是康獻給世人的最後一件禮物。

曾經，羅斯福島上只有監獄、療養院及醫院；然而，1973 年，紐約市政府為紀念羅斯福及其宣揚的自由理念，選定在島嶼南端闢立紀念公園，並邀請康擔任設計師。但康卻在 1974 年因心臟麻痺猝逝於賓州車站，加上當時財政吃緊，因此正在進行中的計畫案只好宣告終止，直至將近 40 年後的今日才得以重見光明。椴樹與山毛櫸種滿了河岸兩旁，中間則是一間約 60 平方呎、以 3 面花崗岩牆築起的「房間」，羅斯福雕像上刻著四大自由宣言，讓人們宣讀時，也可以放空思緒，冥想何謂自由之價值所在。

在特展中，還能欣賞由康的兒子 Nathaniel 執導拍攝的《我的建築師：一位人子的旅程》（My Architect：A Son’s Journey）。紀錄片中，看到的是一個兒子內心對父親五味雜陳的糾結情感，因為 Nathaniel 是康和外遇所生的私生子，而康的感情世界裡，還有兩個情人。康辭世 25 年後，Nathaniel 試圖藉由影像重建父親的形象，5 年來訪問康的同事友人、親自造訪他的建築現場，想要了解康為什麼被世人稱作偉大建築家。而這部紀錄片後來也入圍 2003 年奧斯卡最佳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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