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Interview

打破才能建立,向京、瞿廣慈談「我.我們」的跨界合作

「對於跨界,我的接受度是非常低的。」中國藝術家向京如此直接地表明了自己對於跨界的態度,然而此次由 MOT/ARTS 所舉辦的 Art For The Masses 計畫,是如何邀請到向京、瞿廣慈、林秀偉與吳興國四位藝術創作者,參與「我.我們」的合作呢?
 
「雕塑與舞蹈、兩對夫妻檔,這樣的合作話題性十足,但在話題之外呢?這次的合作還有哪些更重要的意義?」在「我.我們」開展前夕,MOT/TIMES 採訪到向京與瞿廣慈,平常較不多話的向京,竟在此次採訪中侃侃而談,且丟出許多關於跨界、關於雕塑創作的提問,而這些問題的答案,就讓我們趕快進入此篇專訪中尋找吧。
MOT/ARTS 第 4 屆的「Art For The Masses」計畫,邀請到向京、瞿廣慈以及林秀偉、吳興國兩對夫妻藝術家,就主題「我.我們」進行創作。為了這次合作,向京重新詮釋 2007 年作品《我們》,延續過去女性身體的論述脈絡,但是整體氣質不同於以往的嚴肅、憂鬱,而是透過肌理和媒材營造略帶情色的曖昧想像。
 
瞿廣慈則慣以戲謔、嘲諷的藝術手法,對社會性、政治性議題提出關注與批判。此次創作瞿廣慈以純錫材質重新製作 2010 年的作品《吾本木》,與向京的《我們》共同營造出寧靜的情境氛圍,共譜雕塑藝術的詩意美學。
 
對於向京和瞿廣慈而言,藝術創作都是極為個人的自我表述,每個藝術家心中都有明確且不可被輕易跨越的界線,即使是夫妻之間也一樣。這次應邀和林秀偉、吳興國一同合作,雕塑和舞蹈的跨界,足足橫跨了兩年,中間經歷了無數次的討論、磨合與妥協,才成就這次合作的成功。這 700 多個日子中,兩個人是如何和自我拉扯,才得以適當的姿態,參與這個屬於「我們」的作品,故事是如何結尾的,還有什麼沒有說完的,就讓他們回歸自我,娓娓道來。
 
Q可否先跟我們談談對於這次 Art For The Masses 主題「我.我們」的想法?
 
向:「我‧我們」不是一個命題式的題目,是個相對廣泛的題目,可以表現的意思很多。而「個體」和「群體」的概念,幾乎就是這次合作的形態,既要保持個體性,又要有一個合作的共同點、理由。如果從更大的層面來講,我們在社會當中也是這種狀態。每個人都有獨特性,但也需要在社會中存活下來,無法擺脫社會性,所以群體也是個人用來面對自我的一種參照。
 
瞿:我覺得這個主題的中心點就是「妥協」。「我」是一個自我,「我們」是由無數個自我捏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共性的關係。人本來就不一樣,即便是夫妻。至於藝術創作,每個人都有自己完整的系統,這次的合作,是把四個不同的系統兜攏成一件作品,其中就包含許多智慧、挑戰,還有讓步。Art For The Masses 辦了幾次,我想這次應該是最難的。    
 
Q: 困難的地方是什麼?
 
向: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對於雕塑的實現度與完整度要求非常高。現在這個成品,其實跟當初的設想相差非常大。
 
瞿:中間 MOT/ARTS 也做了很多不同的嘗試,經過無數次討論,還找了歐洲和日本的設計師,但我們還是覺得不行。老實說,海峽兩岸還是有蠻大的文化差異,可以透過這次的合作,在其中找到一些文化上的認同,與彼此對這件作品的認同,就挺不容易的。

 

 
Q怎麼看待這次「跨界」的合作方式?
 
瞿:跨界現在算是一種時髦的作法,我覺得跨界是可以的,很多東西要打破才能重建。但是,怎麼跨?不能跨得匆促,要思考得充分,一加一要大於二,因此跨界前要想清楚。
 
向:在這方面,我和廣慈就很不一樣,我對跨界的接受度是很低的。在我的認識裡,你要先在自己的領域,做到一定高度,有足夠的專業,然後再和他人結合,產生一個新的作品。我反對現在太過頻繁的跨界,如果只是為了贏得媒體關注,這是一種時尚化的表現,但是不容易達到思想交流或是文化深度的擴展。
 
Q怎樣的跨界容易表面化?
 
向:如果大家只是為了跨界而跨界,去做了不熟悉的事情,或是把兩位完全不搭嘎的創作者放在一起,不見得會創作出更好的作品。我認為,跨界是要對原先的領域有一個衝擊,或是補強,才可以創作出更新穎的作品。如果沒有這樣的前提,跨界其實是非常表面的,很容易就變成一個「事件」。我們這個世界太容易產生這種「事件」了,大家炒個話題就過去了,作品不會留在歷史裡面。
 
所以這次的 Art For The Masses,和前幾次比起來,應該是藝術家參與最深的一次。因為,如果我們是很好說話的創作者,可能就會做了一個還可以的作品,但那只會是個噱頭。
 
瞿:就像這次是雕塑家和舞蹈家的合作,也是兩對夫妻的合作呀,這樣很有話題性。
 
向:但是在話題之外,還是有很多方式可以說出有意思的故事,真正的關鍵是能不能產生好的作品,我不會說這次是個完美的跨界,但是我相信這是一個有價值的跨界,因為我們真的非常投入,這樣的過程是很有意義的。如果這次合作,對我沒有刺激,不能打破我的認知或是可能性,那有什麼意義呢?
 
Q那麼,請談談這次的合作產生了哪些刺激與可能性?
 
向:其實在討論的過程中,有很多想法很好玩,像最後作品以老電影的概念呈現,就是我們一起想出來的,這種概念和裝置技術上的表現,就還挺有意思的。

   
 
Q剛剛提到「不是完美的跨界」,是什麼意思呢?
 
向:可能我是一個有強迫症的人,每次創作都希望更趨於完美,但是在合作上,很多事情就是「折衷」,有時候想要達到某種效果,但在有限的時間和資源是做不出來的,不過我也期待這種合作方式有爭吵、衝突,因為不碰撞,其實也是沒有意義的。
 
瞿:所以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合作上的難度,純粹的話就不需要跨界,真正的價值就在於一種「融合」。
 
向:對,融合,用各種方式讓你改變了你的想法。
 
Q向京這次重做《我們》,和之前作品相比,有什麼樣的改變?
 
向:《我們》原本是件很嚴肅的作品(下圖左上)。而這次的創作,我想完全改變這件作品的氣質,讓產品感更強,本來是想做更情色一點的東西,甚至還想找日本的工匠來做這個作品,因為日本在情色的表現上,是很突出的,雖然後來沒實現,但還是盡量接近這個想法。
 
Q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向:情色主題一直是我感興趣的,只是還沒開始做,是一種語言的嘗試。我也覺得這次吳興國和林秀偉的舞蹈有這種成份,所以我想這樣會產生有意思的連結。

   
  
 
Q: 瞿廣慈這次的作品有什麼樣的改變或突破嗎?
 
瞿:唉呀,老實說,不突破都不行呀!這次的挑戰真的很多,你別看只是個造形、幾隻鳥,我將原作《吾本木》(下圖左上)的木頭材質轉變成金屬,差別其實很大。我也思考過為什麼可以做這樣材質的轉變?因為在原作中,鳥是一個主體,而現在鳥變成一個環境,有點情景化,打破了原來的意義,所以我才覺得換了材料也是可行的。
 
向:而且這次的作品,是更有層次的。作品外在好像很抒情,有鳥、有環境,然後兩個人很輕弱地存在著,但是再慢慢看,人的神情又有一種內在的精神。打開抽屜後,就會覺得,這太內在了(笑)。

 
 
 
Q既然此次展覽主題為《我我們》,因此也想問問兩位會在創作時進行交流嗎?比方說經過工作室的時候,剛好看到對方的作品,給一些建議?
 
向:沒有,不會交流,只有經過,哈!
 
Q但是在展覽現場播放的影片中,好像有彼此交流的部分?
 
瞿:那是影片嘛(笑)。
 
向:都是約好的(笑)。
 
瞿:不過,她都對我封殺消息。有時候我想瞭解一下,她都不肯,後來別人都知道了,只有我還不知道!不過,我也覺得沒有必要知道,大家都是獨立的個體。當我們是同學的時候,創作有很多相似的部分,但我覺得這樣不好,後來就各做各的。我覺得夫妻之間,可以做的就是鼓勵,還有其他方面的幫忙,不一定要在藝術創作上有什麼幫助,這樣不會比較好。
 
Q不過,反觀吳興國、林秀偉兩個人就像是創作共同體,你們的情況好像和他們相反?
 
瞿:對,他們必須要這樣的。
 
Q:「身體」是這次雙方創作的共通性,是否就身體的角度來詮釋這次作品「動(舞蹈影像)」與「靜(雕塑)」的結合?
 
向:常常有人形容舞蹈是動態的雕塑,雕塑是靜態的舞蹈,這當然是一種很浪漫的形容與想像。但是,實質上,這是兩個不同的形態。創作者選用一種媒介創作,一定是因為這個媒介特有的語言與屬性,所以雕塑和舞蹈表現身體的方式,一定不一樣。
 
瞿:我也覺得雕塑和舞蹈是很不一樣的。雕塑是在一個永恆的狀態,凝固的、完全靜止的,舞蹈則是一個動態的轉變,兩種完全不一樣。
 
向:其實從人類文明開始,雕塑就存在了,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形式。但是,當代藝術的媒介如此多樣,非常開放,我們也常常思考、懷疑,雕塑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一定要堅持雕塑的本體價值嗎?是不是要更多元一點?什麼是只有雕塑可以做的?為什麼一定要用雕塑?如果是捕捉身體的一個形態、一個動作,為什麼不用其他方式,而是雕塑?當我們做雕塑做了快二十年的時候,就真的在想這些命題。

 
 
今年向京在台北當代藝術館舉辦大型個展,透過雕塑作品,探問「這個世界會好嗎?」。(Photograph by 張慧慧)
 
Q為什麼會對雕塑存在的必要性有這樣的反思?
 
向:這是個大問題,我可能會花幾年的時間,用整個展覽的系列作品來回答這個命題。對於做雕塑的人來說,這真的不是容易說清楚的,我們到現在都還在想「做雕塑的意義」是什麼。
 
Q所以答案就在未來的展覽中?
 
向:對對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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