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時親臨了建築大師丹下健三打造的國立代代木競技場,因其建築結構之美而倍感震撼的隈研吾,從小便在心中種下要成為一位建築師的種子;在過去的30多年來,他以木材、石材等天然元素結合疊加、錯置等標誌性設計語彙,建造出帶點禪意,與自然共存共榮的多件經典作品,年近古稀的隈研吾,至今也成為了一位自有風格、家喻戶曉的建築大師。
 
隈研吾近期出版的《全仕事:隈研吾的建築人生》,依序講述了他過往的代表作品,從創作的發想靈感到建造歷程,讀者可以從中認識到大師的建築和人生哲思,也算是他對於自己過去30多年建築人生的階段性總結。
 
「建築師必須有著長跑選手般的體力、跑法、意志力,才能咬緊牙關,持續創造出好的作品、讓人喜悅的建築。」——隈研吾
 
此次我們特別摘錄了【第—2001─2015】章節的[找到丟棄的貓],看隈研吾講述他與作家好友村上春樹,以及隱約影響著其人生的「貓」之間的故事。
文/隈研吾   譯/林書嫻
 

找到丟棄的貓 

 
我與朋友村上春樹,一起在早稻田大學的校園裡蓋了村上春樹圖書館。論及與中國的關係,我們兩個卻完全相反。我自覺與他意氣相投,兩人有許多相通之處。

2021年落成的村上春樹圖書館。(Photo Credit:Kawasumi·Kobayashi Kenji Photograph Office)
 
首先,我們兩人基本上都是以東京的青山為據點的藝術家。村上春樹雖然是在京都出生,在蘆屋成長,卻是認識了東京的青山,才成為了村上春樹。神宮球場所在的青山,是養樂多燕子的主場,是有別於讀賣巨人的主場東京的另一個東京。青山既不是丸之內、大手町,辦公區高高在上的那種東京,也不是世田谷那種高級住宅區,是難以明確定義,幽暗不明的孱弱東京。

建築師隈研吾。(Photo Credit:Kengo Kuma and Associates)
 
村上春樹圖書館館內以大量木材和曲木結構打造。(Photo Credit:Kawasumi·Kobayashi Kenji Photograph Office)
(Photo Credit:Kawasumi·Kobayashi Kenji Photograph Office)
館內收藏多件村上春樹的親筆手稿。(Photo Credit:Kawasumi·Kobayashi Kenji Photograph Office)
 
而且在青山的正中心,還有名為神宮外苑的蒼鬱森林,在大都市的正中央,突然映照出深綠色的陰影。村上春樹筆下的「外苑前站」,是隧道的入口,通往深處的神秘地底生活,我在東京的工作室緊鄰「外苑前站」,我同樣每天親身感受著這座車站的不可思議。村上春樹在這樣的青山開了家爵士茶館,在茶館的餐桌上開始寫小說。
 
村上直到現在仍住在青山。我也是因為喜歡青山,所以將事務所開在這裡,事務所到今天也還是在青山。只不過說到支持的球隊,他一直是養樂多燕子的狂熱球迷,我喜歡的卻是出生地橫濱的大洋鯨。
 
村上跟我最大的不同,在於對中國的態度。村上的父親隸屬陸軍第十六師團,曾前往中國,父親的經歷成為村上的創傷,讓他難以面對中國。村上直到現在都還是不吃中華料理。他早期的短篇《去中國的慢船》中,寫下其對中國的罪惡感,隨筆《棄貓》的中心主題是,戰爭時父親在中國的經歷。我卻從小出入中華街,蓋了竹之家,跟中國成為朋友。

2002年於中國北京,隈研吾以萬里長城、竹林七賢和茶室等元素為背景和靈感設計的旅館「竹屋」。(Photo Credit:Satoshi Asakawa)
「竹屋」。(Photo Credit:Satoshi Asakawa)

村上與我的另一個共通主題是貓。我跟他都非常喜歡貓,在小時候也都曾養過貓。我們還不可思議地,都有拋棄貓的經驗。他在《棄貓》中寫到,與父親騎著腳踏車到香櫨園的海邊把貓丟掉。但等到村上回到家,村上的貓卻喵喵叫地出來迎接他跟父親。貓比他們還快一步回到家裡。

愛貓成痴的村上春樹。(Photo Credit:Haruki Murakami Official)
 
我家卻是討厭貓的父親,把在家裡尿尿的貓塞進紙箱,一個人開車拿去丟。我家的貓跟村上家的貓不一樣,到最後都沒回來。我在那天與貓告別了。母親一直沒告訴我貓被父親丟掉,裝傻說:「咪咪(貓的名字)不知道跑去哪了耶。」在很久以後,母親告訴我真相的時候,父親早已不在人世了。
 
貓被拋棄的不久之後,一九六四年的第一次東京奧運到來。父親帶我去泳賽會場,丹下健三設計的代代木競技場。丹下老師的建築太過美麗震撼了我,似乎要衝破天際的不朽形象讓我大受感動,因而憧憬丹下老師,下定決心要成為建築師。丹下老師以混凝土和鋼鐵,將高度成長的日本,不斷成長下為了衝破天際持續奔跑的日本,精彩地轉換為象徵。

由丹下健三所設計、1964年竣工的「國立代代木競技場」。(Photo Credit:Japan Sport Council)
代代木競技場的第一體育館與第二體育館在2021年獲指定為日本重要文化財。(Photo Credit:Japan Sport Council)
 
我在那天之前,原本是想當獸醫,原因是我太喜歡貓了,我的鋼琴老師的先生是獸醫,他們跟貓、狗一起生活的樣子讓人羨慕。
 
然而,我的貓被丟掉,終究沒回到我身邊。取而代之,是我遇見了代代木競技場,從而與貓告別、分道揚鑣。村上春樹的貓卻回到了他家,在那之後他跟貓一直在一起。村上在青山開的爵士茶館「彼得貓」,就是取名自村上當時養的貓。
 
那麼對村上春樹而言,又對我而言,貓是什麼呢?村上春樹不單是愛貓人,還有過許多的研究,都是在研究他的文學之中,貓扮演的角色有多麼重要,我卻從來沒看過有人研究建築師與貓的關係。
 
在我讀村上的《棄貓》,思考著貓的問題時,接到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聯絡,他們想在二〇二〇年舉辦我的個展,希望我為展覽設計「東京計畫二〇二〇。」所有只要學過一點建築的人,一聽到「東京計畫二〇二〇」,就應該會想起丹下健三的「東京計畫一九六〇。」

丹下健三的「東京計畫一九六〇」。(Photo Credit:TANGE ASSOCIATES)
「東京計畫一九六〇」。(Photo Credit:TANGE ASSOCIATES)
 
「東京計畫一九六〇」是丹下異想天開的提案,他將從皇居朝向晴海通畫下的軸線,不斷往東京灣延伸,以建設巨大的海上都市。將不斷成長、全力衝刺的日本人的心情精彩地轉換成形體。這件一九六一年的提案,後來在都市計畫史中也不斷被引用。丹下建築的代表作是一九六四年,為奧運建設的代代木競技場,都市計畫的代表作是「東京計畫一九六〇。」兩者皆是以其驚人的洞察力、造型力,將高度成長時期的氣氛轉譯成設計。
 
我參與了二〇二〇年東京奧運的國立競技場的設計,要求這樣的我描繪「東京計畫二〇二〇」,對策展人來說或許是很有意思的企劃,但對我而言卻是負擔沉重的主題。

  
2019年竣工的國立競技場。(Photo Credit:Kengo Kuma and Associates)
國立競技場場館內部。(Photo Credit:Kengo Kuma and Associates)
 
「東京計畫」光是名稱,就強烈散發出自視甚高的權威主義氣息,要用「計畫」的力量使東京這樣的都市屈服,實在太過時。愈發少子高齡化的二〇二〇年,「都市設計」或是「計畫」等行為還成立嗎?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我,決心要讓一切都跟丹下健三完全相反。
 
先是要找到一個地方,跟不切實際的東京灣海上完全相反,最後我選了我居住的神樂坂。雜亂的神樂坂,車子無法通行的狹小巷弄縱橫交錯著,還有滿是階梯的坡道,這種真實與海上都市形成極端。我覺得最為熟知「小街區」魅力的是貓。實際上,神樂坂也有很多的貓,我家前面的公園還常召開「貓大會」,生活中處處有貓。

2021年於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展出的《隈研吾展─新公共空間之貓的五大原則》(Photo Credit:Tokyo National Museum of Modern Art )
 
這些貓在神樂坂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對這個街區有什麼感受,站在貓的角度紀錄這些就是我的「東京計畫。」真實的神樂坂是相對於不切實際的海上,簡言之,我的立場就是相對於由上而下的角度(鳥瞰)的「計畫」,以從地面的角度(貓瞰)來「觀察。」
 
為了觀察與在之後體驗貓的生活,我利用ICT,將GPS 裝在附近咖啡廳放養的貓小咚與小速身上,跟著體驗、分析牠們美妙的神樂坂生活。牠們喜愛狹窄、粗粗、軟綿綿、破破爛爛的神樂坂巷弄,極盡可能地享受這種反現代主義的特質。

展覽以貓的視角,試圖挖掘城市建築的不同面貌。(Photo Credit:Kengo Kuma and Associates, Takram)
 
我對這種有家可歸的流浪狀態有著強烈憧憬。被豢養在家大門不出,關在家這個箱子裡的家貓,就像二十世紀的人類,被關在名為建築的箱子裡。只不過人類就算突然被野放,也沒有可在原野生存的體力與能力。在家的安心與在原野的自由,該如何創造出巧妙結合兩者的放養狀態,過著靈巧來往家(建築)與原野(外部)的生活,我覺得是新冠肺炎之後,人們應該追求的理想生活。
 
帶有對東京計畫一九六〇的批評與嘲諷,我將貓的神樂坂生活稱為「東京計畫二〇二〇(喵喵)。」父親在一九六四年即將到來之時,丟掉了我的貓,半個世紀之後,我又因此得回了貓。


—— 全文摘錄自聯經《全仕事:隈研吾的建築人生



  
 書名|全仕事:隈研吾的建築人生
 作者|隈研吾
 譯者|林書嫻
 出版社|聯經
 出版日期|2023/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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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Kura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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