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 Art

飛舞/非舞-日本當代舞踏 (Butoh) 的抽象表現

日本藝術家谷內一光承繼「具体團」舞繪畫風格,蘊含抽象表現主義精神,運用形象、色彩以及深富感情的創作形式,帶來視覺震撼以及省思。明治維新以來,在西方與日本當代藝術的激盪當中,展現令人回味無窮的藝術方向。

來自京都的藝術家谷內一光,近日陸續在大阪、京都、雪梨、墨爾本與紐約相繼發表了「絵の具舞踏展」─舞踏作品。其展演融合了日本傳統的舞踏與能劇,並結合使用西方繪畫史脈絡中的壓克力顏料,中西合璧為當代繪畫注入了新意。被葛林柏格 (Clement Greenberg) 視為二戰後最偉大畫家之一的帕洛克 (Jackson Pollock) 過世後,人們在他的書房發現了一本《芸術新潮》雜誌,裡面便有舞踏展演團體─具体團 (Gutai) 成立時的英文版宣言,間接證明了具体團具備東西文化相互影響力的價值。美國偶發藝術大師 Allan Kaprow 也表示曾在 1958 年的紐約看過具体團的表演,其影響力可見一斑。

具体團 (Gutai),是 1954 年於日本發跡的藝術團體,主要在關西的大阪、京都發展起來,後來經過法國藝評家 Michel Tapié 的引薦而聲名大噪。二次戰後,抽象表現主義在歐美藝壇形成主流,而具体團透過形象和顏色、非直接描繪自然世界的創作方式進行展演,可以說是抽象表現主義在日本的分支。抽象表現主義強調繪畫的平面性,不以描繪具象為目標,同時也是對以往透視法繪畫的反動,滴畫技法 (drip painting) 為創作手法之一。例如帕洛克以傾倒顏料的畫法創作,並將自己的身體當作畫筆,受到超現實主義自動性技法、印第安沙畫及墨西哥壁畫交互影響形成的滴畫技法,在當時被稱為 Jack the Dripper (因為開膛手傑克被稱作 Jack the Ripper )。具体團的成員們從事類似的概念創作,不論是從嶋本昭三 (Shozo Shimamoto) 還是白髮一雄 (Kazuo Shiraga) 的作品中都可略見一二。嶋本昭三曾瘋狂地請人用起重機把他升到高空好幾米,再把顏料罐丟到地面上的畫布,可說是畫作的最「高」境界。 1957 年,白髮一雄曾把自己打扮成小木偶皮諾丘,並把自己懸吊起來,地面放上畫布,踢翻顏料隨其灑在畫布上。幾場公開表演後團體解散,白髮一雄不選擇繼續在大眾面前表演,而在自己的工作室進行,並改以抓住一條繩索、腳沾顏料作畫的方式創作。

谷內一光的「絵の具舞踏展」,延伸自具体團抽象表現主義「傳達各式情緒,激發想像力,啟迪人們思維」的精神,並直向日本藝術家白髮一雄致敬。谷內一光的作品與白髮一雄有異曲同工之妙,「身體」同樣是谷內一光的創作媒材之一,但並不會像法國女藝術家奧蘭 (Orlan) 的肉體藝術 (carnal art) 那樣深具批判意味。(1990年至1993年間,奧蘭開始創作名為 The Reincarnation Of Saint Olan 的作品。她以自己的身體為材料,將手術台視為藝術演出場地,進行多次外科整形手術,並對整形提出批判。) 谷內一光的作品常呈現著這樣子的畫面:主角一面哀號著、一面拿顏料往自己的頭上灌,顏料從頭上潺潺流下,宛如傷口噴發出鮮血,也像母親生產時把床單沾滿了鮮血。整個舞踏的過程充滿劇烈與震盪,有如分娩的過程,當表演完成,作品/孩子也於焉誕生。當觀眾親眼看見他任顏料流進眼睛裡,卻還是睜開雙眼,彷彿自身與顏料已沒有了疆界,彼此混容在一起,像極了培根 (Francis Bacon) 肖像畫那血肉模糊的臉龐。谷內一光的現場表演會用DV錄下並同時投影於後方的牆上,現場即刻同步呈現的概念就像是錄像藝術閉路的特性,形成一個迴圈,後方投印的影像如同谷內一光的鏡子,反射藝術家不同的面向。觀眾同時可以從正面觀看他的表演,亦可從螢幕看到另外一個角度的他。谷內一光在公園的展演,更是打破藝術高高在上的姿態。美術館對於一些生活無法溫飽的人來說,根本有如神殿般難以進入,谷內一光卻把藝術展演搬移到了公園這樣的公共場域,因為他認為所謂藝術是不分階級的。只要是人類,都有享受藝術的權利。谷內光一藉由身體的展演,呼應了抽象表現主義藝術的情感強度,具備自我象徵、無秩序以及虛無的特性。

葛林柏格曾提出所謂的「現代主義繪畫」,但過於強調繪畫的純粹性。現代主義的偏狹,導致了理論自身的死亡,其本質主義專注於關心形狀、色澤、顏料,而過於空泛。因此自從極限主義出現後,葛林柏格的現代主義論述就遭到質疑,使其大師地位動搖。現代主義的概念已經不適用於當代藝術與後現代主義藝術當中。因為在六零年代之後,藝術家個個進入了探索不同媒材的遊牧狀態。若創作會被某一特定的媒材侷限,藝術家就無法表達他所想要傳達的東西。谷內一光的作品正表現出這樣的一種開放性、一種縱使跨越語言隔閡,亦可以感受到的感動。谷內一光不認為自己是個表演藝術家,而是個把身體視作繪畫工具的畫家。無論自身的角色定位為何,他的作品直指了當代藝術的跨域性,除了三維空間之外,也加入了第四維向度:時間。時間是繪畫或雕刻這兩種形式的作品所難以呈現給觀者的表現主題,但是「絵の具舞踏展」將觀眾參與的過程置入到藝術形成的脈絡中,就如同表演藝術與觀眾的關係,加入了時間的元素。藝術發展至今,勢必不該侷限於特定的藝術,而該使用特定的表現方式或媒材。

谷內一光在吸收西方文化的同時,也對自己的文化進行反思。這也是日本在明治維新後,不斷掙扎的課題:是要全盤西化,或是保留自身的傳統?谷內一光兼容東西方美感於作品當中,誠屬可貴。日本有許多的藝術家,諸如草間彌生與杉本博司也都是在西方世界生活之後,暮然回首才發現日本文化之美。當人身處在自身的文化當中,往往會一昧嚮往外國的事物,而忘記了自己身處環境之優點。這也是同為海島國家的台灣,在大量吸收外國資訊的同時,必須不斷思考的問題。

當谷內一光藉著看似隱晦卻具深度情感的抽象表現主義來傳達創作理念,其對於自身文化的省思,卻十足地清晰且紮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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