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Interview

Jaime Hayon:「我是一台全方位收音機」

5 月初,享譽全球的設計巨星、西班牙設計鬼才 Jaime Hayon 二度訪台,這回他受 MOT/ARTS 之邀,與中國當代藝術家周春芽跨界合作第三屆「ART FOR THE MASSES」─「ALIVE AND KICKING」計畫展。除了展覽中獻上的那只白色綠狗展示櫃 (內含神奇放狗閘門) 外,相信你的腦中還有一萬個 (以上的) 為什麼想要向鬼才請教。為什麼你長這麼帥?(誤) 為什麼那麼敢穿?為什麼我們是庸才你是鬼才?......從一萬個為什麼中,MOT/TIMES 痛徹心扉地篩選了幾個萬中選一的重點題,幫你問。
來自奔放自由的西班牙,Jaime Hayon 除了設計之外,喜歡旅遊、登山和下廚。他常將創意比做料理:每個人都擁有某些東西,好比記憶,能化作創作的素材,就好似各樣食材、各式料理方式;而生命本身正是個人從經驗中淬煉、書寫的一本美麗食譜。這也是為什麼,他說,封存著回憶的作品可以那麼精彩,而一件件作品成為外衣、外衣成了風格、風格的重覆會讓人變成象徵 (Icon) ,象徵成為歷史。  
他無時無刻抱持著對世界的質疑。學生時代,Jaime 質疑老師為何總用 1930 年代老舊的包浩斯思想教學;出了社會,Jaime 質疑業界所謂專業的設計是什麼。因為總是學了就忘沒有包袱、總是用常規外的方式做事,他與眾不同,再再率先攻上人煙罕至的山頭。5 月 4 日晚間的演講,他以一隻望向遠方地平線的金色小鳥作總結,面對未來,他熱切張望、反覆思考、然後毫不猶豫地行動。
 
來台短短幾天,密集的工作量讓懂得享受生活、喜歡起床站在窗邊望海的 Jaime 感受了台北的繁忙節奏,訪談前,我們私下問到,如果可以用幾筆塗鴉代表來台到現在的心情,你會畫些什麼呢?他打趣地寫下 m.o.t 三個大字,交代了此行的重要目的,也透露出自己在台北「生活」的樣貌。他曾說,「創意不是工作,而是一種生活方式。」當工作與創意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是如何樂在其中,乘風破浪呢? 藉由 MOT/TIMES  和設計鬼才的對談,你將發現,這些好像高不可攀的色彩繽紛,其實是那麼地平易近人。

Q:這次你與周春芽合作「Art for the Masses」,對你來說,誰是 Masses (大眾)?當今社會大部分的人們仍然買不起所謂的設計家具,你曾想過設計該如何改變社會嗎?特別是諸如貧窮、經濟等社會問題?
 
A:對我來說 for the masses 代表著給所有人、容易接近的。藝術和設計作品是非常細緻的創作,我們往往需要某種程度的教育背景才能理解藝術與設計。比方說,你問我的媽媽什麼事「綠狗」,她一點也會不了解,甚至,他從來都不懂我在做些什麼。對她來說設計是實用至上,而藝術就等於繪畫,這大概就是「大眾」吧。大眾對於這些概念並不是非常理解,經由一點一滴的教育與傳播,好比你們這些記者們每天每天的給閱聽者一些東西,創造出一群群能夠理解的讀者和聽眾。
 
人們可以用各種方法讓設計解決問題,但現實點,我們得承認設計絕對不能「解救」所有事情。但至少,他能讓人快樂、創造就業機會、教導人們如何過更具美感的生活。所謂「大眾可以消費的設計」其實看你如何定義,像是 IKEA,幾乎人人買得起,但一座只能使用幾年、無法重新利用的書櫃,和一個高品質、做工精細、讓你可以傳承給子孫的書櫃,哪一個才算是負擔得起又有價值的設計呢?我這麼回答是因為我常常被問到「你的設計太貴了」,而我總說;「是阿,但有它的價值,可以因為時間增值、被不斷傳承。」我不以「量」取勝,而是產「質」的設計師,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喜歡塑膠。
 
Q:這次合作的主題是「原慾」(Libido),在日常生活中,你如何得到根本的快樂和滿足?
 
A:對我來說生活相當簡單,「需要」並不多。事實上,我的生活哲學相當簡單明確。我住過巴黎、倫敦、洛杉磯、威尼斯各個不同的城市,但我決定不再留在大城市裡,而選擇一個靠近城市的海邊小村居住。早上起來我看海,這是我找到寧靜和沉思的時空。然後我又來到了台北、東京、紐約,工作後我回到家自己釀酒,應該算是我最新的設計案!我用不同的香料、水果嘗試,下次回來台灣希望能夠帶上一批自己釀的酒。我認為生活很重要的一個部份是我們如何去看待眼前的景象。當你看著海,卻想著倫敦的公司,但你在倫敦的公司卻無法專注,若是這樣生活就太混淆了。生活其實很簡單,我們不需要太多。往往想要很多,卻得到很少;想要很少,卻得到很多!

Q:西班牙這塊土地對你的設計養成有什麼影響?
 
A:當你居住在某個地方,絕對會受到它的影響。如果我住在台灣,我可能就會做出完全不同的設計。西班牙這個自由的國度讓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創作。你會受到你所看見的事物、遇見的人們所影響,我們的國家開放、居民喜悅地享受生活。相比之下,北歐非常寒冷,北歐設計大量使用木頭、有機、質感很好、著重於室內用品;而德國呢,則是中規中矩注重技術。有一年夏天我去德國,想要點冰淇淋來吃,當場有香草和巧克力兩種口味,我說:「我要香草加巧克力」,他們說:「不,香草?或巧克力?」在那裡沒有「皆可」的選項,但在西班牙你甚至可以只點甜筒不要冰淇淋。
 
Q:你的父母在為你取名的時候,是否帶有特別的意涵?可以用三個形容詞來描寫你自己的性格嗎?
 
A:「Jaime」在很多人的第一眼印象是法文中的 J’aime,「我愛…」的意思,但其實我的名字並沒有特殊的含意,是爸媽的決定。關於我的三個重要形容詞,第一個我想是「正面」(Positive),總是試著看到光明面;再來是「持續力」(Persistence),我如果喜歡某件事物,便會想辦法弄到手;另外我像是個收音機,隨時在調頻。收音機這個說法非常完美,我常常在轉換任務和案子、在不同國家之間奔走,而需要休息時直接關機,是「全方位」、「全風格」(All style) 的收音機(笑)。

Q:在你的設計生涯中,是否碰到什麼挫折或失敗案例,並從中獲取教訓?
 
A:千萬次,每次都在學習,我做的第一張單椅簡直就是場災難,但你總是會從做中學。曾經有個朋友請我做一台腳踏車,當時我把龍頭裝錯了,腳踏車根本無法左右轉,只能直線移動,大概是我犯下最可笑的錯誤。錯誤是不可避免的,但在這些過程中,有可能也是創新的開端。好佳在,讓人開心的是好設計的數量比犯下的錯誤還要多。
 
Q:在講座中提到想要用設計的力量來幫助傳統工藝,為什麼想做這件事情呢?這件事為什麼重要?
 
A:我想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對我來說,多年下來一直不間斷地反覆著一種循環:做設計、產出成品、將成品送到人們手中、讓企業達到漂亮的銷售成績單……在某個時刻你會開始問自己:我所做的事情有意義嗎?有幫助到他人嗎?與現代科技相比,和傳統工藝合作更加有趣,因為當在幫助這些人的同時,又可以讓傳統展現完全不同的樣貌。因此,我開始和居住週遭的傳統廠商或工坊合作,而不是採用塑膠、新材質或新的科技,這讓外界相當震驚,然而對自己來說卻是相當滿足。一方面成品裡所彰顯的設計價值被外界肯定,同時我也成為一個在乎傳統、關心未來和下一世代,成為一個用時間刻化未來,卻同時在傳統與過去中找到靈感、並加諸新樣貌的創造者。

Q:當你在幫產品拍攝有趣的宣傳照,穿上奇裝異服、擺出滑稽的姿勢時,你是出於自願嗎?還是廠商要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A:不,和廠商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總是嚴肅對待自己的商品,害怕這類事情。我所來自的世代是,設計師不單只是幫業主解決問題,而是重新賦予設計在世界的角色。有很多人撰寫文章討論這樣的改變、討論藝術與設計的分界,好比說「為什麼博物館收藏你的設計?」「為什麼眾多廠商對你特別好奇?」因為這些都不是一般既有設計師的作為。那些照片是我和我的創作的一部分,這些形象廣泛地敘說著我的個性。從1950 年代到 1975 年,幾乎沒有任何一個設計師是可以被「看見」的,他們總是躲在作品的背後。除非是極端的傑出,好比說第一個名字被放在作品上的 Ferdinand Porsche (保時捷),設計出著名的 VW 金龜車,當時業主還是希特勒。就我看來,當今的設計師比較像服裝設計師、藝術家,人們開始想要他們的簽名、想要與他們合作。
 
Q:當今設計師往往被偶像化,作為一個使用者或消費者面對眼前的物件,若是實用、好用的,那麼你認為我們認識設計師重要嗎?
 
A:在我們目前的生活中,對大眾來說對「人」比對「物品」更能喚起連結。兩周前我做了一場展演,有個人跑來和我說:「我喜歡這個新設計,他讓我感到快樂!我已經買了一個,還想再買。」這顯然是一種想要尋找某個他已經非常喜歡的東西、想要找尋屬於他自己的「風格」的行為。但的確,我們的世界充斥越來越多匿名的事物,也因此消費者更想要去了解這些事物的來源,好比飲食領域裡面的大廚,他們比設計師更像明星,還有建築師,他們之於城市的貢獻甚至可以成為市長。
 
這個現象在每個領域中都發生著,各行各業的明星不斷地因媒體創造而誕生。當我開始做設計時,只有一些雜誌討論設計,而現在則到處到是,連報紙都設有專欄。對我來說,也可能對你們媒體業者來說,相當好奇的一個現象,時尚設計產業的利潤非常巨大,而其他像是建築、室內、工業設計,利潤相對輕如鴻毛,但後面這些的產物常常卻有更大的曝光機會。因此現在流行服飾產業想要跨足其他的設計,好比說 Armani Casa,設計將會越走越寬闊,因為與「風格」息息相關。米蘭市長曾說:「時尚在米蘭再也不是那麼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設計。」因為身為時尚之都的米蘭,由設計週所導入的人潮和投資,比起任何的時尚周都還要可觀。

 
Q:你曾經嘗試與不同的品牌合作、跨界,但每個領域中總是有當中的專業,你是如何在其中轉換?未來還有什麼領域是你想嘗試的?
 
A:如何轉變?就是變。一開始面對客戶時,我會與他對話交談,了解他所需要的;我會參觀客戶的環境,請他帶我四處看看走走;我不能馬上知道要做些什麼,但我可以知道我不用做什麼。當我知道自己不做什麼的時候,了解到客戶的能耐到什麼程度時,藍圖就開始清晰了。然後,我開始擬出他們需求的解決方案,再添加我自己的「香料」。也因此我可以提出相對特別的東西,可能是顏色、材質、主題或各種結合的方式,又或只是呈現、露出的方式。我的設計毫無設限,從鞋子、手錶到室內空間,對我來說,一個領域到另一個領域之間,都是可以互相對話、學習套用的。最有趣的是,你要真正的了解並解決問題。先了解這個公司能夠做什麼,再使用嶄新的想法、材質等元素去找到答案,在各領域中保持著開放、多聆聽的態度。

Q:你設計中的用色相當獨特,雖然想要避免陳腔濫調問出「你最喜歡的顏色?」,但,你有什麼特別喜歡的顏色嗎?
 
A:沒關係!我最喜歡綠色(笑著指自己的鞋子)。當我設計這款鞋子的時候,我說我要作 6+1 、一週 7 天的顏色,其中的1 是「周日黑」(Sunday black),上教堂用的,哈哈,禮拜天總是比較嚴肅,你不會想在教堂上看到這種綠色吧。顏色有它特有的意義。讓人難以置信且抓狂的是,從 1989 年代開始一直到 2000 年左右,人們似乎忘記了「色彩」,真的,好像就只有黑白灰咖啡幾種顏色,顏色消失了!但顏色有它天生的情感成份。現在好多了,我覺得顏色相當重要。
 
Q:對你來說未來的設計趨勢是什麼?你的設計中最重要的是什麼?而人們最需要的又是什麼?
 
A:未來的趨勢我不知道!但其實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比方說比起機械製造,人們對「人」所製造的東西更感興趣。我們活在一個鏡像效應 (mirror effect) 的世界裡,所謂鏡像效應好比巴黎香榭大道和倫敦的皮卡迪利和紐約第五大道全都長得一樣,充斥相同的品牌商店。大眾已經厭倦看到沒有個人特質的東西,而希望追求與眾不同,這也是越來越多品牌開始強調限量版、獨特性。可能也是我的設計漸入佳境的原因之一,我開始與非常特殊的廠商、製作特殊的商品、用工藝讓設計變獨特,喜歡的人很喜歡。所以我覺得未來人們會尋求更多個人化的事物,而對於製造者來說這也是一個大挑戰,因為成本絕對會提高。舉例來說,我的 Showtime  系列是唯一使用塑膠的座椅,骨架上使用塑膠,座墊卻是一針一線手工縫製的皮革,這就是一個大量製造與傳統工藝相結合的例子,也是未來趨勢。

採訪整理/林宛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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