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Interview

【留學進修專題】到荷蘭學什麼?以生活為導向的荷蘭設計

對荷蘭而言設計的本質是解決問題,故久而久之,設計便存在於荷蘭人生活中的每一個角落。──田田圈文創工作群

龔維德:「如果要看世界長什麼樣子,一定要到世界去看世界。」世界有多大?你對國外的設計環境有多好奇,且認識多少?英國創意、荷蘭實用、德國嚴謹、日本細節、美國商業,這些都只是一般人對於各國設計的刻版印象,若想要真正認識某個國家的設計環境,那麼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走入那個國家,從生活、文化、教育感受起。因此MOT/TIMES特地規劃了一系列的【留學進修專題】,專訪到多位曾出國留學或進修的設計師,請他們與大家一同分享這段出國學習歷程,與談談這對他們的設計、創作有著哪些影響與改變。

首先登場的便是田田圈文創工作群──龔維德、吳國強、蔡明穎,三人可說是接力著前往荷蘭留學,從一學期學費不到2000歐元到現在幾乎是10倍成長,在荷蘭的日子裡到底給了他們三人哪些養分,讓他們回國後,不遺餘力地介紹著荷蘭設計生活,且更於今年接下了荷蘭教育中心的推廣重責,因此,就讓我們透過他們三人的眼睛,來一段簡單的荷蘭留學之旅吧。
一年又去了大半,當設計系所的學子們歡天喜地在畢業展上嘔出多年來修成正果的堅強實力,又或是離情依依一邊唱起青青校樹、一邊擔心帶上畢業帽後的未來將何去何從時,你也許不知道,在台服務超過10 年的荷蘭教育中心,也悄悄地畢業了。荷蘭教育部以每年前進該國進修的學生總人數,衡量各地教育中心的「產值」,台灣一年約有300 位荷蘭留學生,比起大陸的4000、印尼的1000人次,業績不甚顯著,是故收編。
 
目送這樣的一個官方組織離去,固然有百般的可惜與不捨,然而,說到致力於推廣荷蘭教育與文化,一股來自民間的力量正在蔓延,不容小覷。從2009 年初試啼聲的「Hacking Ikea」開始,「田田圈文創工作群」每年策劃超過一個以上的展覽,他們由一群文創設計領域的同好自主形成,因當中幾位核心人物曾留學荷蘭,不少展覽皆以荷蘭出發,藉由常民化的議題,帶給大眾當代設計、文化甚至生活上的啟發。日前「荷蘭生活設計展」甫落幕,緊接著又將迎接7月中「荷蘭最美的書」。

2011 夏天的「拍賣大華山,種者有其田」一展,田田圈文創工作群透過「拍賣」和「種樹」的形式,喚起民眾對都市更新、圈地議題的關注。

這天下午,MOT/TIMES找來田田圈文創工作群的三位留荷校友──龔維德吳國強蔡明穎共聚一堂,聊聊當年前進荷蘭學習設計的心路故事。究竟是什麼讓這群留學生回國後仍然繼續散播對荷蘭設計的熱情與執著,只為讓更多人看見他們曾經生活過的感動與美好。在談笑之間,似乎也漸漸有了答案……

Q:說說自己為何選擇到荷蘭學設計?

維德:這大概可以回顧到10幾年前大學時期,那時從各國設計年鑑中發現,美國和歐洲的設計風格截然不同,美國設計很商業導向,歐洲則偏向概念性,那時候我就想,如果要出國念設計,我應該選歐洲。而從雲科大視覺傳達設計系畢業後,我在小型設計工作室工作,6年後,發現自己被挖空了,應該要充電。於是我把工作給辭了,當時申請學校通常必須要有展覽、比賽資歷,所以我花了一年策劃自己的展覽,參加一些比賽也得了一些獎項,並開始思考到底哪個歐洲國家是我想要去的,德國、西班牙、義大利或法國,都有語文的障礙,後來發現荷蘭教育多著重概念設計(Conceptual Design),這和我的作品與想法滿有雷同之處,所以荷蘭就變成我第一且是唯一的選項。

國強:我在復興美工廣告設計科畢業、當兵後,做過廣告設計、代理商、設計工作室、展場、藝術指導等,滿30 歲時,想換個環境,從生活或讀書開始。荷蘭藝術和設計的歷史淵遠流長,如近代前衛藝術的達達主義潮流中,很多成員都是荷籍或比利時人,可說是從荷蘭黃金時代延續下來的佛萊明(Flamish)勢力。另外還有結合建築和平面設計的風格派(De Stijl ),以及當代平面設計大師如Wim Crouwel、 Karel Martens,或是Experimental Jetset,這些具影響力的個人或團體,都讓我覺得荷蘭設計和美國或歐洲傳統設計強權國家如德國、英國或瑞士等不太一樣。那時候我同時申請了英國和荷蘭的學校,但英鎊貴,沒有所謂免簽,到其他國家還要簽證,所以就理所當然地選擇了荷蘭。

相對其他國家來說,荷蘭教育體制是很有彈性,因此我當時才有機會以高中職的學歷申請到荷蘭的碩士學程就讀。而在科系選擇上我並沒有特別想要申請的科系,但我很喜歡文字類、字型學、媒體相關的東西,像英國 Reading 大學的書本設計(Book Design)、荷蘭HKU的編輯設計(Editorial Design)都很吸引我。後來我會選擇HKU就讀,是因為比較過錄取學校的網站、師資等等,再考量到Utrecht離阿姆斯特丹較近,我是那種需要吸收大量資訊的人,所以接近大城對我比較方便。

明穎也是工作一陣子後,想要再學新的東西而出國留學,後來選擇荷蘭建築科系最有名的Berlage,而理由竟是Berlage對明穎來說很神秘;Berlage是一間以產學合作文明的學校,裡面的老師都是建築界的大師,比如Rem Koolhaas、Herman Hertzberger等,且在Berlage裡學生不只學建築,從家具橫跨到城市規劃,都是課程的一部分。此為明穎的創作。(Photo credit:蔡明穎)

Q:可以稍微介紹什麼是編輯設計嗎?

國強: 簡單來說就是用圖和文說故事,好比用 16 張插畫、16 個影像說故事,這和我們拍影片敘事的方式有些雷同,但又不太一樣。文字、海報、書籍、網站等,基本上都是平面的構成,資訊是不會移動的,所以如何在這些靜止的媒介上讓人感到有趣,又可以快速明瞭當中資訊,就非常需要說故事的技巧 。我們有一堂課會請到電影導演,或是畫政治漫畫專欄的波蘭插畫家,教我們如何用影像和圖像說故事。系上也常會舉辦工作坊,和多媒體、科學、時尚等其他科系的學生合作,學習在不同的領域之中,把資訊用適當的圖和文表達出來。

  
國強念的Editorial Design中,一門「Information Visualization」(資訊視覺化)的課程,曾與時尚科系學生們一起虛擬建構出一本名為《Copyleft》的時尚雜誌。《Copyleft》顛覆以往創作版權(copyright)的概念,鼓勵讀者和接收者利用雜誌中的各種元素做改造、拼貼,出版自己的雜誌。


Q:聊聊在荷蘭學設計的過程。
 
維德:我認為到荷蘭念書,要想得非常清楚,因為學校老師不會「教」你什麼,而是你要自己跟老師「要」東西,很多東西必須自己爭取。另外,他們並不教你「美」是什麼,因為不同族群、國家對美的定義不同,所以我們每個專案都是以概念為核心,像期末報告論文發表會,有3、4個老師直接問20 個問題,如果問倒了就被當掉,沒被問倒表示你什麼都可以解決,才能畢業。荷蘭的教育方式是希望學生創作的概念是想得非常清楚且堅固的,不會輕易被打破。

Q:請說說荷蘭教育的特色。
 
維德:記得我研二時有個學弟,他是從Willem de Kooning考上我們的研究所,看到他的平面設計作品,讓我不禁感嘆也許自己10 年後的設計能力,都還沒辦法和當時的他匹敵。荷蘭的教育著重鼓勵學生多元思考,當時那個學弟考上我們研究所前,他已經念了4年建築、4年平面,所以他們對於結構型的設計概念非常強。
 
另外,在荷蘭的教育裡,有時候他們的Design就等於Art,兩者間有很多模糊地帶,是藝術還是設計,原則上沒有分得那麼清楚。台灣很少學校是藝術和設計學院放在一起,在教育體系上就一分為二,使得藝術和設計沒辦法交流。
 
國強:其實設計與藝術的不分類,是一種跨領域與全球化的現象,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需要懂不同的語彙,不論藝術、設計、建築、甚至社會科學、人類學,一個人若可以懂個兩三種,也不是完全精通,有個概念性的了解,做起事來也比較快。

Q:到荷蘭讀書有哪些優點呢?
 
維德:到荷蘭讀書可以感受到三個流動性,第一是師資的流動性,原則上荷蘭學校的師資規模都不大,因此系主任的身分跟人脈就很重要,他可以邀請哪些大師來舉辦工作坊或講座,不必長期聘用一個老師,反而讓課程變得更有彈性。第二是展覽的流動性,像我們的畢業展或一般展覽,老師都會邀請其他歐洲學校的學生和老師來看展,因此如果你的作品夠好,也會被邀至其他國家城市展出。第三是文化的流動性,身處荷蘭很容易到歐洲其他國家和大城看展,這讓我們可以吸取很多不同的經驗和想法。
 
Q:你覺得這三個流動性是否也和荷蘭在歐洲屬於比較「中性」的國家有關?
 
維德:對,這國家比較沒有保護政策,也因為荷蘭是小國,若希望維持貿易關係,便必須主動提供友善,所以也會常聽到有人說荷蘭就是比較開放。
 
明穎:就像維德剛剛提到的師資流動性,對我們這樣的小學校很重要,系主任如果可以請到很有知名度的老師帶學生上課,也可以招募到更好的學生入學。那時候我們的院長是倫敦FOA的Alejandro Zaera Polo,他找了很多不錯的老師進來。這間學校最不一樣的地方是產學合作,所有的老師都會帶案子進來,老師的背後不管是學術單位、財團、或公司,都支持這些老師來教書,順便支撐這個學校的經費,兩者間採互相合作的方式。我覺得這類合作的好處是,教學上所有的研究內容都建立在需求上,不管是拿我們當白老鼠當實驗,或為他們的產品開發作設計,你都會感覺到這些東西未來是真的會被拿來用的。
 
我們學校很小,每個年級大概10到20人,全校連教職員大概不到一百人,也因此我們有姊妹校,比如可以去Erasmus、Delft聽課、找資料,而荷蘭建築中心NAi(the Netherlands Architecture Institute)幾乎就是我們的圖書館。因為資源少,反而更加強調整座城市就是我們的教室,對我來說,到處跑比起守在一個校園裡,更好玩。

  
明穎說:「NAi內部蒐集了大量和建築、城市相關的書籍,因此這裡就像是我們的圖書館。而且NAi舉辦的展覽都很精采,不僅關心世界城市的發展,也邀請一般市民一同關心參與這些議題,讓大眾對於城市規劃的議題更有參與感。NAi的策展規劃都是中長期的,每一階段都會讓民眾一同參與,藉著博物館的社會角色讓人民自然而然的親近與了解政府現行的政策。」

Q:在這樣的環境下學習,然後又回到台灣工作,面對空間的轉換,生活上或專業領域面的想法,有些改變或收穫嗎?

 明穎:我有三點想分享,第一,我回來台灣後也接觸了學術界一陣子,發現荷蘭和台灣最大的不同,是荷蘭的老師一定有一個正職,但正職一定不是老師;而台灣的老師則是不能在外面兼職,這造成學術界和業界有非常大的落差。在荷蘭,業界會用盡各種方式和學校合作,需要什麼就去學校找資源,但台灣產學間落差大,有時還會互相敵視,其他科系我不知道,至少在建築領域是這樣。
 
第二個是所謂的公民參與和社區營造,在荷蘭這非常開放地被討論著,人民不斷用開會的方式,提出個人意見,並針對某些問題研究、找出解決的方式。但在台灣,就我自己接觸很多開會的過程裡,其實大家都各說各話,很難真正溝通,大家都堅持自己講的,沒辦法就某些議題找出共同的解決方式,而不是最後無奈妥協,這是我覺得台灣還需要學習的。
 
第三,我畢業後在荷蘭工作了一年,那時住在荷蘭人的家裡,當時他們家有一個男孩正在念五專,他們的一個學期作業是寫出一個開店的提案計畫,而最後就這個事業成功與否進行評分。因此這男孩就常常跟周遭的人討論自己的計畫,最後也真的把店開起來,學校方面還會有些金錢的贊助,但家長除了提供意見,完全不會動用任何人脈去幫他完成。在荷蘭我們可以看到,家庭教育和主動思考有關,他們希望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完成,而不是依靠任何支援或協助,我覺得這是台灣學生很缺乏的獨立精神。
 
國強:我剛畢業時,有試著投履歷到荷蘭三人組Experimental Jetset的工作室,但居然收到他們的回信是:「為什麼你不在這裡開個自己的工作室呢?」那時真的很訝異,因為他不管你是誰,哪個國籍的人,他就是建議你,何不就地營業,找你自己的資源呢?既然想做些什麼,就去做,不需要有太多的限制。這種個人主義,還有所謂理想的實現,也許正是東西方最大的差異吧。

  
日前,由田田圈文創工作群所舉辦的「荷蘭生活設計展」,展出荷蘭人民生活相關物品,用以呈現設計如何與荷蘭生活融為一體。


Q:那麼維德有哪些想法的改變嗎?
 
維德:第一是視野,比如我們在台北看西班牙設計展,進去時覺得:「哇,原來西班牙設計就長這樣?」但實際上並不然,那是我們設定的西班牙設計展,如果要看世界長什麼樣子,一定要到世界去看世界,也因為增廣了視野,也讓自己在設計的過程中,相信沒有什麼不可以,什麼都行。第二個是,我覺得學設計的人都會有潛在的另一個自己,因此出國後,有很多的時間是待在工作室面對自己,和自己對話,這樣長時間和自己相處,也會比較知道自己要什麼。另外我覺得台灣常常在「好」上面做界定,你要成為一個好學生、好男朋友、好兒子,怎麼樣都會被界定,但去了荷蘭我接受了自己「壞」的部分,更坦然地面對自己,也以更開放的心態嘗試各類生活體驗。
 
Q:你們會覺得什麼樣個性的人比較適合去荷蘭留學?還是這根本不成問題?
 
明穎:應該沒有差吧?
 
維德:有喔!我覺得有差,應該是敢要的人,害羞的不行,應屆畢業的我也不建議去。荷蘭很多碩士不是教學式碩士,需要自己找到學習的方向,長時間自己研究,所以被動式學習的人去了會很慘。
 
明穎:其實也不限定在應屆畢業生,應該說是沒辦法主動學習的人,因為有時候應屆畢業生也很知道自己要什麼。如果你覺得學校可以給你很多東西,那可能就不太適合去荷蘭了。像我就是比較害羞的那種,去了那邊知道他們的習性是會哭的小孩有糖吃,所以我從中學會了某些事情,遇到不公平不合理的地方,要常打電話去「要求」,臉皮要夠厚。
 
國強:我覺得維德說的應該是所謂的社會經驗,去了才不會手足無措。就像我自己一年內大概搬過六七次家,在國外找房子不是太容易,必須到處敲門、打聽門道,因此如果你從來沒有這些生活、社會經驗,去那邊會很難生存。
 
維德:還真的有大陸學生去跳馬斯河啊!壓力太大。


鹿特丹馬斯河上天鵝橋。(Photograph by 林宛縈)

Q:簡單分享那時候在荷蘭求學的生活面貌?
 
維德:我在荷蘭的生活非常單純,就是宿舍與工作室兩個定點,但原則上還是會安排旅遊,像我喜歡看書展,就會到法蘭克福書展、威尼斯雙年展。這種制式的生活對我來說其實很放鬆,因為沒有人會打給你,問你今天要去哪?還有生活裡最大的樂趣是每個禮拜二和禮拜四的市集,因為在生活、學習、語言上有好多壓力,因此花一歐、兩歐找到寶物的開心,是可以維持一整天的!
 
國強:因為我們長期生活在亞洲城市,繁忙快速的生活習性,讓我們一天可能會安排5件事,但到了荷蘭時間空間都被拉大,可以花時間做自己的研究,或可能一整個下午都在市場找東西,漸漸學會放空下來觀察自己和周遭。
 
明穎:我在學校只有兩堂課,所以有很多時間去玩、念書,還有做很多想做的事情,連騎腳踏車上課也可以慢慢騎。而我在荷蘭工作時發現,他們總是很有效率地在密集的8小時將事情做完,工作結束後,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另外,可能是因為當地東西太難吃,所以我練就了一身廚藝,每天最開心的時光就是煮飯。但回到台灣後,明明可以煮的食材更多,但就不會想煮,似乎少了某種時間和心情去做這些事情……嗯,所以現在要開始調回來,我發現好像騰出那些時間和心情,在專業上也才有辦法做好,有鬆才會有緊,才能專注。
 
維德: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如何讓自己找到快樂的方式,不論是一時,或是十秒鐘、一天,就是要讓自己快樂。
 
國強:像荷蘭的天氣很不好,常常陰陰的,記得快畢業在寫論文時,有時候突然出現一兩個晴天,教授就會寫信給同學說:「不要再寫論文了,有太陽趕快去公園玩!」
 
維德:有時候去私人的藝廊看展覽,會發現那天展場沒開,但留了言說:「因為天氣太好,我們跑出去玩了!」 


天氣好,趕快出門享受陽光吧!此為荷蘭羊角村。(Photograph by 賴瑜芳)
 
Q:當地有沒有一定要參與的活動?
 
異口同聲:女王節!
 
註:4月30 是荷蘭女王的生日,那天每個人都可以出來擺攤,不用納稅,全國就像是座大跳蚤市場,連小朋友都會出來賣自己的玩具,非常獨立。
 
Q:最後,從荷蘭回國後,覺得自己哪裡變得不一樣呢?
 
維德:沒有什麼東西是達不到的。
 
明穎:更開放,只要想做都可以做到。
 
國強:更邏輯化,以前比較懵懵懂懂,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年紀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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