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Interview

藝術與企業的「靈光」共享,裁剪出自我的實踐之路──專訪藝術家吳耿禎

吳耿禎,這位常被定為「剪紙藝術家」的年輕創作者,將傳統剪紙轉化為當代藝術,並從平面延伸至立體、空間作品。近年來,或許最讓大眾熟知的,是他與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和愛馬仕(Hermes)合作的展覽,然而對藝術創作者而言,與這些國際品牌的合作究竟是加分,還是容易被貼上標籤?

 

最近的吳耿禎,將在尊彩藝術中心舉辦個展「 一千零一夜九個海一片黃昏」。然而除了剪紙之外,他也投入不少參與式計劃,包括以物資交換「剪髮」、請「臨時工」思考藝術本質,也曾邀請中國離鄉青年吃晚餐、談家鄉。這些計畫較受藝術圈外的群眾忽略,透過MOT/TIMES這則專訪,讓我們一起來看看這位其實不僅侷限於剪紙、不僅是與國際品牌合作的吳耿禎。
在台灣當代藝術圈中,吳耿禎給人的第一印象,比較像是靦腆、害羞的大男孩,叫他站在攝影鏡頭前,會很難對到自然的焦。

大學念的是建築,卻意外地申請到雲門舞集的「流浪者計劃」。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劇場的舞台設計,後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因緣,讓他從此踏上藝術創作的道路,並以曾被戲稱為「農村藝術」的剪紙藝術,在藝壇上大放異彩。 「如果你遇見一個牧羊少年」一展入選第一屆路易威藝術徵件計畫「Journey in My Mind」,讓他成為首位在路易威登藝文空間展出的台灣藝術家。今年更與愛馬仕合作,策劃「Petit h」台灣站的展場設計與創作,一舉躍上國際藝術舞台。
 

這樣看似跳 tone 卻精彩的經歷,或許呼應如牧羊少年般的奇幻旅程。
 
然而,從建築到藝術創作是一條什麼樣的轉向,怎麼發生?又為何發生?真正成為藝術工作者之後,接連和兩個國際品牌的合作,讓低調的他又意外地搭上藝企合作的熱潮。究竟,國際品牌的名號是「加持」?還是商業化的標籤,成為「不可承受之輕」?

又當創作不再關乎自己,而是訴諸整個團隊或企業品牌,藝術家如何在創作主體性的堅持下,在折衝跌撞之際,找到發展與存在的空間?這次,就一同跟著 MOT/TIMES 的訪談,來看看吳耿禎如何以誠懇的言說,投射柔軟卻堅定的意志,讓他在商業與藝術主體性之間,走出牧羊少年的雙贏哲學……

2011 年,吳耿禎也入選第一屆 Louis Vuitton 藝術徵件計畫「Journey In My Mind」並以「如果你遇見一個牧羊少年」在路易威登藝文空間展覽。(Photo credit:路易威登

Q:可以先跟我們談談這次與 Hermes Petit h 的合作契機嗎?
 
A:Petit h 是 Hermes 成立不久後,將其廢料或瑕疵品加以重組改造的有趣材料實驗室。每年在世界各城市展出,也會因應當地城市特色舉辦快閃展。
 
2014 年初,Hermes Petit h 的藝術總監 Pascale Mussard 來台灣勘察場地,並邀請幾位藝術家依照空間提出想法,最後他們選擇了我的提案。
 
Q:講到空間,在這次展覽,我們發現你很注重空間概念,還特別打造出層架、拉出空間格局,跟一般藝術家的思考很不同,可以談談這個設計概念嗎?
 
A:5 月時,巴黎 Hermes 邀請我到 Petit h 工坊了解品牌的材料精神與創作概念我的工作是依照台北展出的空間,提出空間規劃與裝置,呈現所有展品。比較挑戰的是,有別於過去 Petit h 展出的型態,台北的空間是既有的旗艦店,而我也必須將空間改造一番。
 
我提出以「台北盆地」的流動性地景作為概念,並以白色金屬的裝置呈現,讓 Petit h 的商品可以自由陳列與懸掛,而且透過光線又可以呈現剪紙光影的概念,讓空間顯得輕盈的同時,又與色彩繽紛的商品相互襯托。
 
另外,參觀工坊時,我對於 Petit h 的材料實驗精神特別有興趣,所以就提出以 Hermes 的經典材料(皮革與絲巾)為實驗作品的想法,並作為 Hermes 典藏品,展示於櫥窗與室內空間。
 

一進入吳耿禎為 Petit h 台北場設計的展場,馬上就可看見剪紙般的白色高低層架,和以剪紙隔成的隔間。層架代表著台北的盆地地形、河流和綠意。(Photo Credit:吳耿禎、Hermès petit h)

Q:這樣的空間感,可能與你建築的背景有關?為何後來換轉跑道,從事藝術創作?
 
A:大學時期,在表達設計理念時,我選擇工作室的一大面落地窗戶作為空間載體,買了把剪布刀亂剪,當時對剪紙完全陌生,也不了解背後的文化淵源,但是看著整面落地窗的剪紙,我卻覺得這個東西好像是「我們文化的一部份」。
 
後來到了馬祖的西莒島做設計課的社區研究,我再度遇到剪紙文化之地(以地域來說,靠近大陸沿海),於是我以剪紙作成窗戶與桌子,修繕一間廢棄的石頭屋古厝。畢業之前,我參加台灣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甄選計畫,一個人去陝北,探究民間藝術與剪紙。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離開台灣的長旅。
 

2012年吳耿禎與 Meimage Dance 合作舞台設計──「MY DEAR」,當時此劇也於國家戲劇院演出,並獲得第12屆台新藝術獎。(Photo Credit:吳耿禎)
 
 
回台灣後,本來打算去建築事務所工作,但是有朋友邀約我去劇場設計舞台,於是我開始了一年的劇場工作跟打零工生活,但這期間我一直如常紀錄生活,或實驗一些計畫,後來申請到為期兩個月的朱銘美術館的駐館藝術家計畫,那之後我就意外地成為專職創作者了。

  

畢業後的吳耿禎歷經舞台設計工作,於 2007 年輾轉申請到朱銘美術館長達 2 個月的駐村計畫,進行一系列創作。(Photo Credit:吳耿禎、朱銘美術館)
 
Q:然而,這次和愛馬仕合作,不單純是藝術創作,而是和國際品牌的合作,過程中最大的困難為何?與單純創作有何不同?
 
A:與國際品牌合作,要在許多的限制中創造可能。既要符合品牌精神與實際需求,但又不能失去自己藝術創作的主體性。這次合作,最珍貴的部份在於爭取到愛馬仕的材料,作為這次藝術合作的開創性做法。皮革、絲巾都是我從未使用過的材料,要在短時間內實驗材料,並經過層層提案的過程實在非常繁瑣。如果跟自己單純的創作比較,最困難的在於──說服許多人,包含自己的員工,甚至常常是自己矛盾的猶疑。
 
 Q:你與知名國際品牌 LOUIS VUITTON、愛馬仕合作,兩者的過程或合作方式,有什麼主要的不同點?
 
 A:LV 與帝門藝術基金會聯合舉辦「Journey in My Mind」徵選,那時我首次個展「帶一籃水果去看她」,剛好和「旅行」、「流浪」有關,因此也幸運地成為第一個在 LV Cultural Space 正式舉辦個展的藝術家。那次是純粹的個展,與商業合作較無關。
 
而與愛馬仕合作,要有自己的創作系列,又處理 Petit h 的藝術家們的創作品,要思考與提案的細項很多,整體比較貼近所謂「品牌合作」這四個字。
 
Q:在這樣的合作模式中,藝術家會不會有較多的妥協?
 
A:我覺得既然是「合作」,就必須不要「妥協」,妥協意味著放棄某些自我,而時尚設計與藝術家應該是有某些「靈光」是相通的,應該要在品牌企業的模式中掙脫出來,最後的展現成品不應該帶有妥協,而是讓對方有更大跨出的空間。最後的成果,讓過程中的種種溝通和質疑都值得。
2011年吳耿禎也為香港德意志銀行創作《影像剪紙系列──水光》。(Photo Credit:吳耿禎)

 

2014 年吳耿禎的作品《繁體漢法字典》也被法國巴黎半島酒店所收藏。他在台灣舊書店尋找一年之久,在老字典鉛印文字裡連結台灣和法國文化。最後則是拆解 7 本老字典共 8 千餘頁,以古典中國建物為主要剪紙構圖。(Photo Credit:吳耿禎)
 
 Q:你這幾年的創作經驗相當豐富且多元,你從「剪紙」脈絡出發,也發展出社會性的參與性計畫,展覽的形式也非常多元,包括繪畫、攝影、詩歌等,你怎麼看待「創作」這件事?
 
A:剪紙這一個脈絡我還在不斷嘗試,應該一輩子都做不完吧?
 
我真正想要做的作品,多半都是比較不能發表的形式。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定義它。應該說,我不覺得我在做作品,可是在我的生命裡,都一直在做這些事,而恰巧藝術是一種表達方式。比方說,我去每個城市,都會去當地圖書館,藉著書籍文字,然後做一件作品,並藏在圖書館,不知道哪一天會跟誰相遇。

Q:為什麼會想做這樣的創作?
 
A:我有一次去挪威北方旅行,當時天氣冷冽,卻沒地方讓我休息,後來突然發現一座圖書館,而那裡溫暖的氛圍,加上中文書,讓我創作了一件即興作品。從那時開始,我每到一座城市,只要有空,就會去圖書館做這樣的事。我大概在 20 幾個城市做了這樣的創作。這種創作不太好呈現,如果變成展覽作品後,作品本質反而會消失。
 
Q:你剛提到這幾年來你去不少地方,體驗過不同形式的創作經驗,你覺得五年前的吳耿禎和現在的吳耿禎有什麼不同?
 
A: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把時間再拉長,可能也沒什麼不同。前兩年在北京的生活經驗,讓我迫不及待要在台灣土地上以自己的生活經驗創作。現在,藝術像是矽利康( Silicone ),我用它來縫補與他人關係的漏水。
 
2014 年由吳瑪悧策展的「與社會交往的藝術─香港台灣交流展」也有吳耿禎的作品《 臨時工 一份藝術與社會的問卷》。吳耿禎請在火車站附近的臨時工作者和待業者舉著自己的肖像剪影,使他們成為流動的雕塑品,巧妙地將材料費轉變成流動工資,轉變了藝術材料費的意義。(Photo Credit:吳耿禎)


上排三小圖:《一個城市青年回鄉的路上》,為吳耿禎邀請在北京的「北漂」離鄉青年,透過一頓晚餐談談家鄉。左下圖為《想像一段生活的音景及其他》,剪接了一段台灣花東旅行以及到北京考試的錄音,聽著這段聲音在電腦上用滑鼠畫下對這段聲音的想像線條。右下圖則是吳耿禎想出另一種藝術參與─以交換物資的方式,公開為民眾剪髮。(Photo Credit:吳耿禎)
 
Q:和愛馬仕合作之後,對未來創作有什麼規劃?會多嘗試藝術圈的展出機會,如美術館的申請展?
 
A:美術館的申請展還沒有嘗試過。我大概 3 年沒有個展了,2015 年 4 月我將在畫廊舉辦剪紙個展。目前正在做的這一件作品暫時訂名「一千零一夜」,總共有一千零一張剪紙,讓「生活的總和」想像釋放。
 
這一千零一張剪紙,會以作品交換文字,一張剪紙與一個人交換一段他對這張剪紙的想像與敘述,作品從「敘述者」變成「被敘述者」,我最奢侈的希望是最後整個作品全部變成文字,只留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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