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姚仲涵 X 莊志維對談:透過「光」給東區一個慢動作,停下腳步,看見東區自己的樣子
「東區,去什麼趣」的兩位台灣藝術家姚仲涵與莊志維都有建築背景,他們對城市有自己的一套觀察與想法,當他們要以自己的作品介入城市街區,心裡想的是什麼?不聽聽他們對談還不知道,原來莊志維可說是對東區如數家珍,簡直可以當代言人!從他眼中看見的東區,依然有著令人嚮往的魅力。
藝術家如何觀察城市、如何從中發展出作品?也許你早已覺得東區無趣,何妨再給它一次機會?跟著姚仲涵(下稱姚)與莊志維(下稱莊),重新以不一樣的眼光來認識東區吧!
莊:我覺得很難用一個藝術家形容東區,因為東區是多元的,用「一群」當代藝術家的形象也許更適合:或許在這裡可能會遇見吳耿禎的剪紙在櫥窗上,或是仲涵的一些燈光符號。
姚:我覺得答案是志維。我覺得他這次的作品跟地點是滿好的呼應。因為巷弄裡面有很多事及小單元,我認識的志維滿會把每個單元串聯起來溝通與跟巷弄裡熱鬧的氣氛很有關聯。
「東區,去什麼趣」的兩位參展藝術家莊志維(左)與姚仲涵(右)。(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Terry Lin)
Q:在你們的生活中,東區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喜歡東區的哪些地方?在什麼時刻會想來東區?
莊:我剪頭髮都會來東區。就算大家都在談城市裡的「版圖挪移」,但對我來說相對於像信義區常常是大的連鎖品牌才能進駐,東區還是很多小巷弄、小的設計師,所以競爭壓力也大,店之間比的是「新」、也是比潮流,他們敏銳度比較高,這些小店會帶來更多新的東西是跟其他商圈不一樣的。必須要帶進更新的東西,才能跟其他人競爭,才能留下來,就算是這幾年也還是這樣,造就它非常多元的街區風貌。來東區時,我也會找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也許是從國外帶回來的,這些是在信義區或其他商圈的連鎖品牌都看不到的。
但若是信義區,進駐的是多是百貨公司或大品牌,大品牌會跟著全球的潮流走,全球化就會讓各個地方都很一致。
剛剛談到我剪頭髮都會來東區,主要是因為當藝術家後,開始會注意到自己的造型,而不會去連鎖店剪,開始會想找出自己的樣子,東區就是讓你可以去尋找自己樣子的地方。因為東區非常多元,所以你可以找到適合你的設計師,跟設計師聊的時候,他會告訴我在附近逛街的時候又發現了什麼,我經過的時候就會去看看。
對我來講東區就是很潮,就算其他地方非常高端,可是東區代表「潮」這件事,是永遠不變的。
莊志維(左)認為,東區許多巷弄小店對新東西的敏銳度很高,因此,東區代表「潮」這件事,對他來說是永遠不變的。(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Terry Lin)
姚:我以前還有在剪頭髮的時候,也是來這邊剪的(笑)。我對這邊比較多的回憶也是在大學的階段,會來找些比較特別的東西,像剛剛志維說的「潮」。
剛才第一題會讓我想到志維,其實從他剛剛講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來;對比我,我好像是在「台北的鄉下」,我滿少來這裡的。大概是去年跟東區的鞋品牌有個合作,才再次發現這邊巷弄之間真的有些很前衛、特別的店,他們賣的限量商品發售那天,巷弄裡擠滿了人,這是我之前想都沒想過。我後來想找些特別的包包的時候,就會來這邊。
莊:還有夜店啊,都會來這邊喝酒,不管是隱藏在小巷子裡的酒吧還是PUB。這邊店的陳列比較精緻,相對於西門町的工業風、或隨興感,差異比較大。
當我想要休息又想要社交的時候,就會來東區;但我真正想要休息時,就會去西門町。因為到東區夜店很容易見到同行、朋友,很容易順便談一些合作,順便喝酒聊天、看彼此最近有什麼計畫;但西門町就是非常純粹坐著聊聊天的地方。
Q:可否聊聊這次如何發想作品的概念?你們如何觀察作品所在的基地?
莊志維作品《裝置微光計畫-蛛網之城》設置於忠孝東路四段的 205 巷內,也是店家和人流聚集處。(Photo Credit:均勻製作、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莊:這次作品取名《蛛網之城》,其實是看到忠孝東路四段的 205 巷,是非常多人交會的空間,不管是商店彼此間的關係、或者是經過的車流和人流。所以我想在那個十字路口織一個網絡的線條,也許當大家不經意往上抬頭一看,會發現它的存在,或是下雨天時,雨滴透過雷射會在路口產生一滴滴的光點。在行走過程中,看到雷射交織而成的網,它不是恆定的,每個角度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風景。
我希望的是,在不經意時,大家可以抬頭好好看看,到底東區有什麼變化。
《蛛網之城》其實來自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講述懸吊在兩個懸崖之間的一座城市,懸吊在一座網上,不斷隨風而變動,面對著未知的命運。所以《蛛網之城》不僅只反映作品的外在形象,也是隱喻著正在改變中的城市。
我覺得,對一個健康的城市而言,它沒有「建好」的那一天,它是不斷在變化,因為人也是變化的;如果它被凝固了,它成為一個既有的樣子,那我覺得這個城市就死掉了。
姚仲涵作品《光電獸#15-東區》位於龍門廣場,因為觀察到這裡的水泥墩對動線的影響而選定為作品基地。(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Terry Lin)
姚:我的作品《光電獸#15-東區》位於忠孝敦化路口的龍門廣場靠近忠孝東路一側,其實一開始,空間的選擇滿多的,後來觀察到龍門廣場的忠孝東路側,有些水泥墩分開了動線,造成一邊是一直有人車來來往往,而廣場這邊是在晚上的時候比較多活動發生,當時我就想對這個水泥墩劃開的動線做些什麼。
從作品的造型面來談,這個作品從忠孝東路的角度看時,會是很奇怪的形狀,但如果去尋找的話,在某個定點可以看到一個完整的圓。所以我希望大家在行走、停留的時候會發現這件事,藉此去改變原本的動線,是創作這件作品時的企圖。
近看《光電獸#15-東區》,會呈現不規則的形狀。(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Terry Lin)
從光的角度來看,我從暑假時開始場勘,當時在晚上時發現電視牆和百貨公司都在比誰的流明度強,大家都想被看到。可能因為這樣,這次的作品相對非常安靜緩慢,因為周圍很快,反而需要一個「慢動作」。不像過去的《光電獸》,有些是非常快速、戲劇張力很強的。
因為基地的關係,它是我的裝置作品裡面尺度最大、但是燈最少的一件,也是最慢的,反而這次有點像是雕塑作品。雖然我的創作方法是靠感覺,但是那個感覺是由很多基地的觀察來的。所以為什麼是個圓?可能跟城市都是直線很有關係。
從什麼角度看《光電獸#15-東區》可以看到「圓滿」?MOT TIMES 已經給提示囉,就等你親自去發掘了!(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Terry Lin)
Q:在這次的創作過程中,是否有與東區的店家或是住戶聊聊?他們的反饋是什麼呢?
莊:可能是東區店家的競爭太強了,每個人都想抓住發生的事件,所以藝術家在中間要協調事情的時候,就必須顧慮不同單位的考量,但這些考量可能彼此衝突。所以就想說還是回到作品本身。
姚:除了我們做裝置藝術外,都市設計學會,則用比較學術的方式,從都市設計的角度討論東區的街廓、商圈、文化等。然後他們希望有學術的討論、也有藝術快閃活動,所以有了這個計畫。
計畫一開始時,還滿有使命感的,因為很多在學校談的建築的方式,真的可以在城市發生、而不是只有模型。後來參與很多會議之後,就會需要調整方向。對我來說,一方面是知道其他單位的需求,另一方面也回到自己創作的位置思考:『我的裝置到底能解決什麼事?還是其實能解決的有限?』
這次我會有點擔心一件事,因為現在看我們的作品成果好像很不錯,我很怕會有人誤會說,找莊志維來、找藝術家來,這件事就會發生,其實後面有很多人要規劃支持這整個計畫才會完整,藝術家只是最後被看到的,有很多努力是大家看不到的。像志維提到作品跟當地店家之間的關係,我這邊就是跟公家單位的整合協調,例如同時間辦辦活動的觀傳局和捷運公司等,需要開整合會議。
莊志維作品《裝置微光計畫-蛛網之城》(Photo Credit:均勻製作、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莊:像我需要的是所有週遭住戶的同意書,因為雷射的機器安裝在路口的公寓,要讓每一層樓的住戶都知道。
但是在住戶中,我遇到一個媽媽,有一次我在佈展的時候她剛好上來曬衣服,就跟我聊藝術、東區的現狀、她的不滿等等,例如她認為燈光需要統一、街區的色彩應該怎麼做,最後她就拍拍我的肩膀說『你辛苦了』,她知道在這個環境中,需要面對的一些溝通,那時候我聽到真是快哭了。
其實她覺得有藝術進來這件事滿好的,只是台灣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例如基礎的照明和建設等,也許就是東區未來要面對的問題。就像是我用作品拋出了議題:「東區的光應該是怎樣的?東區的色彩應該被整理嗎?從都市設計的角度,如何能有一件作品、它像是容器,未來不管是什麼藝術家來,去容納不同的作品能夠被發現?」
Q:兩位最近在城市中都有作品的展演,例如志維曾參與今年的東京「六本木之夜」、仲涵則參與了今年的台南「月津港燈節」和誠品《信義藝術計畫》等。對你們而言,藝術在城市中可以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姚:藝術是存在於城市的一種方法,變成一個切口,誰都可能會看到作品、接收到訊息,期待人看到了可以有些啟發。
莊:一開始願望滿大的,相信藝術真的能帶來一些改變、可以為城市做什麼。後來就覺得要的很簡單,就是一個城市的人下班之後,他可能心情不好、覺得很無趣,他可以因為一個事件感到開心或是驚喜,這件事可以達到的話,那就是我現在滿足的狀態。我覺得「光」有一種慰藉的能力,看它發亮就會覺得開心。
莊志維參與今年「六本木之夜」的作品《黑暗中的彩虹》。(Photo Credit:莊志維)
Q:「光」是兩位藝術作品中表現的共同媒材,想請兩位聊聊在充滿光的城市夜晚中,藝術作品的光可以為東區的氛圍帶來什麼樣的改變?你們又是如何看待彼此作品中的「光」?
莊:我是看著仲涵的作品長大的(笑),之前「粉樂町」的時候我還是學生,仲涵參加「粉樂町」,作品就在誠品底下。我覺得他的光一直都是非常理性的,所以其實我早期的作品有點受他影響、使用日光燈管;慢慢我找到了我想要講作品的方式,它像日記一樣,敘述我每個階段的一些情感,所以我的東西情感比較重。我去看仲涵的作品,覺得他的數學和理性建構的比較強,就我的猜測,可能是他一開始唸建築的關係。
他是數位,我是類比。我想要讓科技退到後面去。
姚:我的東西都還是會被限制在「物件」上,可能常常把光當作一個物件來使用。我也嘗試著要做…比如說光照出來的空間,難度比較高,但志維就做得很好,讓光自己去說話。比如說他用雷射,我看到的時候就覺得很羨慕,我要拉一個八米長的燈,我就要一顆一顆做,他只要一條雷射光線就好了,所以我覺得他是把光的特性用得很好的藝術家。
(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Terry Lin)
Q:如何觀察東區商圈這兩年衰退的情形?未來的東區在你們的想像中,可以是什麼樣貌?
莊:大家會覺得東區在衰落,但是衰落到底層所累積的能量,都是下一次再跳起來的一個重要立基點,所以也許這次衰落了、人變少了,但會有新的人進來,會帶給這個地方不同面貌,所以我覺得東區如果能掌握這一點,就可以跟其他商圈不一樣。
也許從周邊的一些小店,大家會分租,試著五六個人一起在一個共創空間,在裡面就會有一些新的品牌、新的連結,我很期待未來東區有這些東西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