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裡的設計師】不安分的跨界游擊—專訪視覺藝術家何采柔
視覺設計在劇場,創造的不只是觀看的經驗,也是一種空間的體驗。燈光暗下又亮起,那一秒瞬間是創作者與觀看者共同的密碼與暗號,進入劇場你看到的不可能是如同電影般寫實又完整的真實空間,必須以想像補足,而視覺設計師就擔任視覺的指引,魔幻時刻的空間營造,這樣的體驗在河床劇團的作品中或許感受特別明顯。
這個以非文本為導向的創作團體,集結了非單一劇場界的創作者,更偏重在視覺、情境的整體營造,視覺藝術家何采柔是核心成員之一,擔任8月即將推出,醞釀10年的新作《只有秘密可以交換秘密》的舞台美術設計,讓我們一起來看看何采柔橫跨視覺與劇場的創作歷程,如何交疊出多層次的藝術風景吧!
年少輕狂,浪遊整個拉丁美洲的古巴革命英雄切格瓦拉(Che Guevara),在完成幾千公里的旅途歸來後,如此說道。而人生道路上的漂移無定、叛逆前行,恰恰也正是視覺藝術家何采柔自己的成長與創作寫照。14歲前往美國當起小留學生,修習國際關係研究,推開書本輕巧轉身,便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與墨西哥、韓裔朋友共謀,混跡街頭大搞塗鴉藝術(下圖)。取得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後,何采柔開始在海內外美術館與藝廊展出平面畫作。然而生命中不可預料的轉折,卻是在她回台灣邂逅河床劇團,一頭栽進了小劇場的世界。
自戲劇領域回返,亦使何采柔的畫作產生質感變化。曾在上海和北京展出的系列作品「父親.獨白.四季」,明亮歡暢的畫面構圖裡,潛藏著不安與危險,彷彿時間悄然凝固在故事某一片刻,讓敘說嘎然而止。觀者經由眼睛捕捉到的,是面向另一個世界的窺探窗口,充滿緊張且深邃的鏡頭景深,一如創作者自言:「我試圖融合劇場設計的經驗,來發掘平面繪畫作品中更多的可能性。」



何采柔的平面繪畫作品多半使用螢光、絢爛的色彩,呈現生命、日常的陰暗角落,格外具有戲劇性。(Photo credits:何采柔)
2013年盛夏8月,河床劇團郭文泰與何采柔再次攜手合作,推出醞釀10年的新作《只有秘密可以交換秘密》,以享譽不同文青世代的詩人夏宇作品為發想,援引夏宇詩句中的拼貼手法,將文字間輕盈躍動的意象視覺化,教人備感期待。這一路藝術跨界的創作心得與迎接挑戰,且讓我們聽她娓娓道來。
Q:比起一般創作者,妳進入藝術和劇場領域的路途十分特別,尤其是研讀國際關係研究和街頭塗鴉經歷,可以為我們談談這中間過程嗎?

回台灣會進入劇場,主要是透過曲家瑞介紹認識了郭文泰,把我從上班族生活再拉回來創作。之後我們合作了《百夜之夢》,裡頭那個很大很大的黃色面具是我第一個劇場作品,現在已經變成他們網頁的LOGO。
Q:從平面繪畫到劇場裡的團隊合作,這樣的跨界帶給妳何種體悟?
A:第一次做舞台美術的經驗很震撼!因為我是用畫畫或做雕塑的方式去進行,非常耗費手工和時間,呈現效果很棒,但一兩個月的心血,拆台時一兩個小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那種衝擊性讓我聯想到塗鴉,存在時間可能僅僅只有一晚,不太符合市場與成本利益,但我想那也正是它美麗與純粹的地方。
同時因為我不是專門的舞台設計出身,很多技術不懂,相對限制也少。像我幫鴻鴻做2011年的台北詩歌節舞台(下圖),他原本希望是空台,讓投影擁有足夠空間,但後來我做了很多的門拼在一起,像推車一樣可以四處移動,幸好這樣的反叛導演最後很喜歡!
A:待在河床這樣一個以視覺藝術為導向的劇團,慢慢你自己也會有所累積,將舞台構圖與物件融入思考範疇的一部份,進而嘗試導演工作。2011年的開房間戲劇節,最開始是文泰提出想做只給一個人看的戲,我想那也是我作為一個創作者的圓夢機會。
我花了四個月去籌備《206號房》,甚至在戲前親自去到觀眾家投遞信件。一共兩封沒有線索的信,裡頭放了我蒐集到的許多真實巧合故事,其中一個故事是講一對80幾歲的歐洲雙胞胎,早上哥哥騎腳踏車出門結果被撞死了,不知情的弟弟下午也騎腳踏車出門,結果在同一個轉角、被同一輛型號的卡車撞死。有的觀眾會因此帶著對戲的期待感而來,也有的觀眾誤以為那是垃圾信件或狂熱宗教團體,看都不看就丟掉了。但是當他們同樣進入旅館房間的時候,我希望整個空間氛圍是讓他感到有趣且好奇,像是我安排了一個餐檯,觀眾一進門就先幫他拍照,然後我讓演員在土司上動手腳,用火槍噴出一個人臉造型,觀眾會立刻有錯覺是在畫他。這種「只為你做」的感覺,會立即帶給觀眾一種好玩的觀看體驗。
我覺得導演與繪畫的不同之處在於,前者會努力在劇場裡營造出一個擬真空間,那之中當然也包含了個人美學,但你無法決定觀眾看的角度或鏡頭,這點反而繪畫可以做到,所以在畫作上會處理得更抽象,更有想像性。回歸本質來看,兩者有很多互相影響的地方,也有彼此無法完成的部分。



Q:2013年「開房間計畫」進到台北市立美術館,產生了一種有趣的空間曖昧性,平日是對外開放的裝置展覽,一到周末卻馬上成為高度私密且單獨觀看的演出場域,妳怎麼看待妳的第二個導演作品《四季》?
A:旅館的優勢在於,長廊和大廳本身就帶有某種戲劇性,而且我們各自都帶著不同想像或者記憶連結,像是孤獨或興奮,但進入美術館,觀眾心裡就已經預期自己是來看展覽的,可是相對的,我可以有更大的空間去處理作品,讓它呈現出一種介於裝置與戲劇場景的曖昧性。旅館的限制就比較大,第一屆開房間戲劇節,我的陽台還是用黑膠黏出來的(笑)。

在美術館做作品的經驗很有趣,每場10分鐘的單獨開放演出,一共有260多人參與,真是累死人了。但是觀眾的客層分布很廣,有學佛的媽媽在我們準備的蛋糕物件前,突然雙手合十唸阿彌陀佛,也有來自大陸的學生,可能從沒有接觸劇場,看完之後死命抓著我,直說:「太衝擊了,導演!」
A:劇場裡的場景幾乎都帶有某種戲劇性,回到繪畫上,這也是我試著想做到的。無論是構圖或光線,都希望可以營造出流動中的片刻停頓,擁有某種時間性。在色調上,我也大量使用螢光色,讓人容易被吸引,可是其中又有反差,製造出衝突感。像「父親.獨白.四季」系列裡的人物,部分是以我家人為對象,他們覺得很有趣,只有我媽很討厭,她還要求我在家裡要把畫反過來放。

Q:在小劇場裡玩耍了好一段時間,妳覺得它最迷人之處為何?
A:我覺得是大家一起努力花時間投入作品。在台灣,尤其是在小劇場,花這麼多心力來準備,只有短短的3天演出發光,這真是一件瘋狂又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