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溫州街是尚存留上個年代浪漫情懷的珠寶盒子,有牆面層層疊覆藝文海報的唐山書店,昏黃燈光擺放歐風老家具的雪可屋,或巷口燒熱鐵甕的胡椒餅攤,熱情、騷動卻依然優雅。
 
溫州公園前新面孔「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有著街區骨子的氣質,但更多了分溫暖與安定感。不只將原先被下架丟棄的醜蔬果再利用製成餐食,更透過餐廳實習讓飛行少年、失學孩子,在工作與陪伴中找回自己;在詩人許悔之題字的「而立書店」裡,選書藏著一股熱愛文學的老靈魂,不時舉辦文壇新人新書分享和特色講座,並透藉由精神疾病選書關懷病友。
 
這裡不只是一間餐館、一間書店,而是忠勤里里長方荷生以支持社區理想出發,與他分別擁有餐飲與文學專業背景的兒女方億傑、方億玲,走出耕耘南機場五年之久的「書屋花甲」,打造融入關懷、惜食、教育、分享理念的發酵場域。

由忠勤里里長方荷生與兒子方億傑、女兒方億玲在溫州商圈經營的「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不僅只是一間餐廳、書店,也是療癒人心的所在。(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下午一點半,里長方荷生開著黑色箱型車駛入「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前的小巷,店長億傑與夥伴迅速地接過一箱箱麵包,放入門口「食享冰箱」,而超市中賣相不佳而被下架的醜蔬果,則進到廚房後場料理,成為客人桌上小菜餐食。手腳俐落快速,彼此默契不言而喻。


如同於書屋花甲南機場店設置「食享冰箱」,到了台大店也同樣於門口裝設冰箱,提供所有需要的人取用。(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因為早在五年前,方里長就為了接住身邊弱勢孩子,在南機場開了第一間結合惜食理念,並將收益回饋訓練孩子們考取咖啡證照、工作實習的餐廳「書屋花甲」。今年,他們將這樣的基礎延伸複製至溫州街,擴大經營規模外,也進一步加入「而立書店」,關心與分享人們成長過程中面對挫折時心理狀態。


里長方荷生開著印有「#食物零浪費」的工作車,載著一箱箱麵包到店裡補充「食享冰箱」,這也是他每日固定工作行程。(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林沛伶)
 
書屋花甲的誕生,來自里長的工作一再發現與滿足居民需求的循環
 
南機場公寓曾經是台北最現代化的住宅,然而隨屋宅老化、違章,這裡漸漸與方荷生兒時象徵進步與新穎的場景不同,老人、低收入戶、新住民等弱勢族群集中於此。要扭轉階層、讓社區停止老化十分困難,但面對這樣的現況,方荷生當選里長 20 多年來,在每一次發現問題、嘗試解決的過程中,逐步地建立提供老人供餐服務、青少年課輔班的「南機場樂活園區」,解決剩食問題的「南機場幸福食物銀行」等等,被譽為地表最強里長!

這20多年方里長一直受社區民眾支持與敬重,因為他總在服務裡看見需求,主動出擊。做了這麼多,南機場還有什麼帶改進的問題?他說當然有,比如政府一直無法與居民們協調好的都更問題,以及目前正在推動忠義國小改建,將這裡成為結合國小校園、日照托老的場域。雖然服務似乎永無停下的那天,但他雙眼專注有愛,樂在其中。(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書屋花甲的誕生,當然也源自某次遇到的「麻煩」。那時有居民打到辦公室來,一開口就大嘆「里~長~啊!巷仔內有囡仔佇冤家!」(台語:巷子裡有小孩在吵架),里長查看後送交少輔會處理,後續又召集起這些孩子,只因他們都說「想學咖啡」,便在南機場樂活園區開了咖啡證照班。


里長方荷生於溫州街擴店「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由方億傑經營餐廳、方億玲經營書店。(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但,幾年下來雖持續開班,心裡卻也想「做里長久了,看到結黨、碰毒的孩子,難道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嗎?考上證照又不能吃,有沒有機會讓他們上班?只有當他領到錢、穿上制服、沖杯咖啡給客人,才會真的可以改變自己」,於是某次就隨口答應應考孩子們「如果你們過半考上證照,里長就開一間咖啡廳給你們!」
 
2016 年,「書屋花甲」就這麼誕生了。


(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書屋花甲不只是一間續食餐廳,也是讓飛行少年安心敞開自己的地方
 
「現在南機場的書屋花甲就是教室,每年都會開兩到三期課,孩子們想留就留下來實習,不喜歡也沒關係。但他們會來書屋花甲很大的重點是,他們有找到讓自己安心的地方」方億傑說。
 
億傑雖是餐飲專業背景,但會以這樣的模式經營「書屋花甲」,他說主要還是因為遇到這些孩子,就像看見以前讀國小、國中時身邊中輟、被送入感化院的同學。這些孩子大多與同儕沒有良好的互動,也很少受到肯定,但激烈的行為往往只是希望可以引起旁人的關注,背後隱藏的原因很多。

從外頭可見「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廚房內大家各司其職忙碌的身影。(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牆上繪製著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夥伴們手繪圖像!(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就如爸爸特別關懷社區長輩一樣,億傑希望能接住、陪伴這些孩子們。咖啡課每班安排 8 位年齡相仿的同學一起上課,同時還有社工、老師、助教陪伴,課程中最重要的並不是餐飲教學,反而著重引導、傾聽他們內心的想法,用心關注每一個學生,也讓他們有機會敞開心與同儕相處交流。現在常常有孩子六點上課,但三點就報到,也有住在外縣市的孩子遠道而來,因為這裡讓他們感到安心、受尊重,即使最後不是選擇從事餐飲,卻也更願意復學、釐清自己嚮往的目標,不會再迷惘的磕磕撞撞。


「書屋花甲」餐廳店長方億傑除了打理台大店店務,也會回南機場店帶領參與的失學孩子們學習咖啡、餐飲課程。(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走出南機場,「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用永續與質感形象讓「續食」概念被看見
 
如今,咖啡班已累積共有 51 個孩子考上證照,原南機場店轉為專職的咖啡與餐飲教室,為了提供更多工作機會,方里長在溫州商圈開設了「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台大店,向外推廣「續食」理念。億傑也找來在高雄餐旅大學認識專業背景的朋友一同經營、研發新菜單,將家樂福提供賣相不佳、即將面臨下架銷毀的蔬果,拿來做定食中的醬汁、小菜,解決剩食浪費問題,也因每天送來食材種類不同,創作變化多,希望客人來店每次嚐到的滋味都大不相同。
 
兼具永續與質感的品牌形象,孩子們每端上一盤美味的菜餚,也對自己所處環境、正在做的事更有自信。



賣相不佳的醜蔬果經過「書屋花甲」廚房的料理,成為主食中的醬汁或變化萬種的小菜。(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一樓餐廳裝設簡單明亮。(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而立書店」有文學傲骨,有人生挫敗,陪伴你經歷「而立」的過程
 
樓下的「而立書店」則是由書屋花甲長出的暖心空間,億玲說起店名「而立」的由來——「其實每個人跌倒、再站起來,就是而立的經過」。
 
回憶當時弟弟億傑剛接手經營書屋花甲南機場店,那時她正好確診躁鬱症而回家休養,笑稱自己是「無用店姐」,日日就在店裡看書,但閱讀卻救贖了載浮載沈的心,她不斷購入的書籍被億傑安放店中,也意外發現其實有客人真的喜歡閱讀。書屋花甲照顧了那段難熬的時光,所以「我賦予而立書店的責任,是讓更多受傷的人可以得到安慰」億玲說。

「而立書店」是億玲特別請詩人許悔之題字。回憶多年前,《我的強迫症》是她那段時日在茫茫書海中,唯一一本內容字句能流入心中的作品,而後在紀州庵工作時與悔之老師相遇的經驗,他所分享的人生際遇、待人處事都讓億玲印象深刻,也深影響她往後看待事物。(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以華文創作為特色的「而立書店」,所有書籍皆是億玲親自讀過、認為適合推薦給讀者才會上架。她認為實體書店的價值就在於「意義的傳遞」,因此選擇以主題式書展呈現當期議題,如首展《無用店姐的文學初戀——簡媜在洪範》特別選入作家簡媜11本重要書籍,這是億玲 19 歲迷戀上閱讀、深深影響她一輩子的初始,也是她相信自己選擇,以致面對挫折時仍可以在書中尋回自己、得到安慰。


架上乘載著書籍以及億玲為每本書親筆寫下的摘句與書評作為引言,讓初逛書店的人也能親切地找到適合自己的書。(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人一定都會有挫折,大家在社會上認定優異的人,走到這裡之前是怎麼過來的?」億玲除了選書外,更規劃「而立之夜」活動,讓大家分享他們如何跨越生命困境、成就今日的自己。講者沒有年齡與職業限制,目前已舉辦第一場活動,邀來藝人/作家曾寶儀分享,11月則將有作家瞿欣怡、Pocaster 歐馬克接力分享。

億玲在作家簡媜的書籍旁,感謝 19 歲的自己在身邊的人都看愛情小說時,沒有放棄喜歡的東西,「你要相信自己喜歡的東西,因為它會在未來某個時間回到自己身上」億玲說,因為相信自己也是而立的開始。(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此外,展中陸續增加「洪範書店」出版的書籍,則是億玲對於出版業步入黃昏的反思:「台灣文學在七、八〇年代,一本書可以賣到二十萬本,那時候『文學五小』就包含爾雅、洪範、九歌、純文學、大地,如今只剩三家仍在經營,也讓我看見,我們如果不抓住會逝去的東西,有一天就都不見了。」
 
同時,在資訊紛雜、連鎖書店宣傳版面競爭激烈的年代,億玲觀察文壇新人若非得過文學獎,很少在剛出書的一個月內就有推書行銷機會,等到排上了新書分享時段,也許都是數月之後,書店早已退倉書作。因此書店也規劃「新人初登場」新書分享活動,讓台灣文學新生代作家在此免費舉辦講座。

億玲開始為展覽陸續增加由「洪範書店」出版,包含西西、楊牧、周夢蝶等人的著作,未來也將以這些作品為主題,邀請不同作家來分享他們的見解。(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讓書店成為一個交流的場域,幫助病友撕下對自己的標籤
 
最為特別的是,億玲也由自己的生命經驗出發,規劃了「精神疾病書區」,以及紀錄與再現家中手傳滋味的「飲食書寫專區」。
 
其中書店首要推展「精神疾病」系列選書與活動會,億玲說:「精神疾病就像鳥籠,我們在裡面會被外面的人看、會被關注,我們也會看到別人怎麼看我們的」,有這個書區的誕生就是希望病友們能有一個不被投以異樣眼光的尋書空間,不再被社會標籤侷限。


里長多年前在南機場救起貓兒子「方花甲」,透過針灸與電療讓牠當時不良於行的腿逐漸康復,現在也駐店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呢!(有個性的花甲可不隨意讓人抱的!)(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而生病期間,她也發現網上的精神疾病互助社團,經常無法發揮交流功用,反而淪為病友與陪病者相互抱怨的平台,於是預計將書店角落佈置成小客廳,讓需要的人隨時來說說話,甚至在難以咀嚼文字時,透過億玲的經驗找到適合此時狀態的章節。並且,持續規劃相關講座,邀請病友自己出來分享那些大家好奇,卻不敢問、不理解的事。比如十月底便邀請到 podcast《喂喂你還好不好》主持人雞蛋糕,以憂鬱症患者的角度與億玲對談,分享自己如何發病、跟家人衝突與和解的過程。
 
講座的意義更不僅止於議題本身,億玲指出「病友跟陪病者需要得的是相同重量的尊重,尤其家人最辛苦,一個人生病,整個家庭都會被影響。我的目標是透過試辦一年講座,觀察來參加的人,並留住他們,讓這裡出現小小的討論,希望最終彼此可以互助。」


中間為方荷生里長,左右為而立書店店長方億玲、書屋花甲店長方億傑。(Photo Credit:MOT TIMES、Photography by 汪正翔)

方荷生從接任至今,做的已不只是里長,而從小在里長服務處搶著接服務電話的兩個孩子,雖然笑說自己長大後都不想當里長,卻從他們待人觀察細緻、體貼大方的動作裡,感受到待人溫柔與慎重。正因為真心對待每一個遇見的人,所以億傑總是想著如何用更有趣、貼近孩子們的方式引導他們,億玲收到憂鬱症病友們的來信,也不斷嘗試透過自己曾讀過的書、舉辦合適的活動,像面對自己一樣拉他們一把。

如今這個場域就像方里長的南機場,一做就再也停不下來。

■ 書屋花甲X而立書店
營業時間:週一至五11:30-21:30、週六日10:30-21:30(週二公休;每月休假日請見粉專)
地址:台北市大安區羅斯福路三段283巷20號一樓
facebook:
www.facebook.com/housebook28320

編輯/林沛伶

更多文章推薦

精選國內外設計與藝文大事、設計大師最新訪談,每週最新資訊定期遞送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