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那個食物難吃出了名的國度,來到一個美食即生活的新世界。「台灣人到彰化不是去看彰化,而是去吃肉圓。這在英國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每個大城小鎮,都是炸魚和薯條,多無聊。」20 年了,Tim Budden 仍然不敢大口吃上一塊臭豆腐,卻酷愛味道極濃、甚至有點惡臭的英國藍起司。也許總是這樣,在不同的環境中,找到自己所喜歡的、所害怕的、所留戀的、所想要擺脫的……來自英國的台灣女婿,把攤在眼前的新世界化做剪紙創作,這是他與心中最初那個無畏無邪的自己,唯一的連結。
Tim Budden 來自英國威爾斯西南部,一個海邊的鄉村。 約莫 20 年前的某段日子,劇場裡的工作非常不順遂,也開始對英國生活感到厭倦,於是便來台探親 (他父親當時正在台灣工作) 外加旅遊散心,後來因為對台灣的好感,散心變成久居。剛來台灣的前 10 年,他靠著教英文維生,在教學中找到許多樂趣。然而,即便他非常喜歡教書生活,卻還是覺得在工作上、生活上,一切,似乎還是少了什麼,日子過得越來越不快樂。

九歲開始,Tim 下定決心要當個藝術家,接下來的日子便與創作難分難捨,但是當他初到台灣時,卻停了下來。面對新環境,所有的事都不再熟悉,在英國,他的創作來自生活和文化,但在此地,他卻找不到任何的連結。九歲發願的人生志向停滯了,心中的那個小男孩仍然日日夜夜招喚著他,要他認真地聆聽自己心中的聲音。
 
一天,一位朋友給他看了一本剪紙書,雖然他當時無法理解其中的符號和文字,但突然一個瞬間,他靈光乍現,看到了自己、剪紙與台灣文化的連結。他開始恣意地使用圖像和符號創作,開始透過角色和人物讓自己在這個大環境中發聲,他知道,小男孩回來了,所有的一切又自然而然地運轉著。

 
「我總是覺得自己是個異地人,看待這裡的文化、人們、事物總是隔了一層什麼似的。」挖空的紙佈滿了與這裡有關的符號,像是窗子,讓他看見窗子裡的新世界;又像玻璃,讓他冷靜的站在新世界之外向內看。透過與 Tim 的對談, MOT/TIMES 希冀進一步探究紙片內外,Tim 所剪出的世界。
 
Q:為何選擇以剪紙作為主要的創作形式?與您過往雕塑、表演藝術、漫畫……的藝術訓練有何差別?
 
我來自英國,那裡沒有所謂傳統剪紙工藝。我年輕就讀藝術學院時,便開始創造人物和角色,把他們放入表演藝術和卡通中。對我來說,說故事非常重要,當我在創作卡通時,往往僅以黑與白勾勒簡單的線條,所以當我來到台灣,看到了剪紙,發現剪紙似乎也是一種運用簡單色彩和線條說故事的方式。我非常喜歡這樣的簡潔俐落,剪紙也與過去在英國所創作的卡通有了連結和相似之處。
 
因為之前學過雕塑,我喜歡以雙手觸摸、感覺物件。剪紙時,感受紙張、把它捧在手心裡、切割它,這樣的過程和雕塑很像,用 3D 的方式去型塑一個成品、創造陰影。另一方面,我曾在劇場裡做佈景設計,常看著自己做出來的牛阿、羊阿如何在舞台燈光下展現姿態。我很喜歡光影的變化,而剪紙其實也是玩光影、陰影,我真的很喜歡影子。
 
Q:剪紙是有關於「減法」,把東西拿掉,而有時候,好比說雕塑或在劇場中,往往是「增加」的過程,你覺得創作時,你喜歡減法還加法。
 
A:減法,剪紙時所使用的刀子有點像是我在畫卡通所用的筆,對我來說這個使用工具的過程是非常熟悉且自然的,創作中的留白和挖空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特別是剪紙時你可以從空白中創造光影。這也是我非常喜歡中國傳統建築的原因,窗戶上的窗花,遠看是一幅圖騰,而近看,又可以看進屋子裡,我喜歡這種不同層次的觀看方式,可以看見不同的世界。
 
Q:你用剪紙記錄了繽紛的台灣印象,甚至將蟑螂小強、摩托車、牛肉麵等意象融於作品中,表現出您創作的獨特風貌,這是在傳統上不會出現的題材與想法。可以談談您所認識的中國民間剪紙與現代剪紙?
 
A:民間剪紙,每個符號都象徵了某種東西,但對我來說,我並不需要跟隨這樣的規則,我只是找出某些元素,以自己的方式去套用在我的作品之中,以自己的方式去解讀這些符號。我買過很多剪紙有關的中文書籍,總是只看圖片,文字完全看不懂,對我來說,我單純地喜歡這些圖案,看它們如何對稱、優美地在畫面中表演。有一次我到上海,發現了一本英文的剪紙書,突然看懂了所有的細節和意義,也發現傳統剪紙的規範相當嚴謹,這和我自己自由創作的剪紙是最大的不同之處。現代剪紙中,人們開始帶入21世紀的想法、印象,也尋求不同的創作材質,好比說有個日本藝術家使用紙袋創作,越來越多可能性。關於當代剪紙,我自己非常欣賞 Kako Ueda Tomoko Shioyasu 這兩位日本剪紙藝術家,以及一位美國的香港藝術家 Bovey Lee
 

作品「颱風!」,圖中央為丹尼爾,下方是 Tim 所害怕的小強。

Q:你的作品中充斥大量的台灣在地元素,請問身為一個「外國人」的身分,是如何運用「台灣元素」與「日常生活」這兩種主要元素呢?
 
A:當你在台灣遇到外國人時,問他們對台灣有什麼印象,他們總會說出同樣的東西,總是有些相同的事物讓他們覺得新奇或不舒服。當我開始剪紙,便想表現這些事物,包括我對這邊的喜好,好比說美妙的食物、麵食……同時也有我在這邊的沮喪,像是如螞蟻一般多到致命的摩托車,有時候甚至蔓延到人行道上,到處都是。我的很多作品中有個男孩,我把他叫做丹尼爾,他是我也是我兒子的投射,代表了一個天真的孩童。很多事情對孩子來說都是第一次的體驗,他們充滿好奇心,用一種最新鮮的方式去認識世界,也因此容易遇上麻煩。這個丹尼爾被放在不同情境中,這些情境可能是我從別人口中聽到、或是我親眼看到的。還記得有一次颱風來了,我和我兒子看著新聞,畫面中一個記者站在風雨中大聲說話,我當時就有個 OS:「為什麼一定得站在颱風中告訴我們颱風來了,而且我們完全無法聽見你的聲音,真可笑」。接著,畫面切換到某個騎士在風雨裡騎車、跌倒,我又想:「瘋了嗎,更扯的是居然有人去拍下這樣的畫面。」大概就是這類的經驗,透過我這來自威爾斯的眼睛,不斷交疊混和,成為我的作品腳本。

Q:可以說說蟑螂嗎?它們幾乎在你的作品中無所不在。
 
A:我討厭蟑螂,那是一種恐懼。當你面對恐懼時,對我來說,就是看著它,把它變成另一種東西,所以在我的作品中,我把它們變得比較可愛。
 
Q:那你把它們變可愛之後,有比較不害怕蟑螂嗎?
 
沒有 (露出嫌惡的臉),即便我在鄉間長大。鄉間裡有甲蟲,我喜歡甲蟲,但我討厭蟑螂。
 
Q:你覺得剪紙上還可以如何創作,以突破傳統的框架?
 
以往,多數時刻我都用緞紙來剪,一邊是紙一邊是絲,比較強韌也很好裁切,但顏色選擇非常的少。當使用單一單色紙張創作時,可以生成的結果有限。當我在剪紙時想到的不僅僅是形像,也包括各種事物之間如何連結,紙要如何剪才不會破掉。所以像我最新的創作,我和我朋友一起實驗,潑灑顏料任其自由漫流,使用顏料去連結、去決定未來作品的形貌,顏料在某種成分中代替了我的主動性,帶領我把各元素之間串連起來。未來我會想繼續延伸目前的創作,做更多3D 的嘗試、創造更多層次感,讓作品更複雜更有深度,然後會有更多隱晦的細節在其中上演著,當然,也會持續嘗試光影的變化。材質上,想嘗試塑膠,但似乎必須搭配雷射切割的技術,和一些電腦軟體的輔助。


Tim 最新的創作「浮世 (Floating World)」系列,以顏料創造更多顏色和層次,成為元素間串連的架構。

採訪整理/林宛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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