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次,在《荷索之 3D 秘境夢遊》(Caves of Forgotten Dreams)中,他走進了一座塵封三萬多年的洞穴。雪維洞穴(Chauvet Cave) 位於南法 Ardèche 地區,鄰近著名景點石拱橋 (Pont d'Arc),幾萬年前一場山崩封住了這古老的洞穴,從此再無人出入,直到 1994 年被探勘隊發掘出來。因此洞穴中完整保存了豐富的壁畫以及石器時代人類生活的遺跡,最古老的部分甚至可追溯至大約三萬兩千年前,成為科學家研究史前人類的重要資產。

我們好像闖入了古老的巫師祭壇,進入夢遊症的狀態,而此刻的主祭者、催眠師,是荷索。他不斷試圖還原當時的作畫者在搖曳的火光中畫下那些動物飛奔的情景,揣想古代人類的生活、生命,甚至--很明顯地,他想探測他們靈魂的深度。他會這樣去問一些無人可解的問題:「他們 (原始人) 會哭嗎,會作夢嗎?」,而曾為馬戲團團員的研究人員則說他不知道,但自從進去那個洞穴之後,他每晚都夢見獅子,壁畫的獅子、真實的獅子……
荷索也的確是個催眠師。1976 年拍攝《玻璃精靈》時,他請來催眠師讓演員進入催眠狀態,後來因為厭惡催眠師過度迷戀超自然的催眠方法,他便接下工作,自己負責在每次開拍前催眠所有演員。他說催眠只是很普通的現象,只是我們還不夠瞭解大腦的這個領域。這樣的荷索,相信神秘,但他相信的神秘並不是我們平常以為的神秘,不是超自然、神靈、妖魔,反而更像一種,人類與生俱來真實的質地,一種人類不知道的,關於自己的秘密。
我們本來應該如此,只是什麼時候竟把自己忘在某個地方。是以跟著荷索走進一座數萬年前的洞穴,就無法只為了奇景而驚訝讚嘆,你不得不去想那絕對的黑暗中生起的火光和影子如何形塑一個空間與身在其中的人的意識,去想那些人與動物的相互滲透與結合,他們的靈魂和我們的一樣嗎?生物與生物之間的界限在那時是不是更模糊、更寬鬆?

我看見的荷索其實無意驚世駭俗,更絕非為了追求奇觀,嘩眾取寵。他只是深深地好奇,於是不能不去凝視與發問,又彷彿只要這樣不斷不斷去注視去問,事物的表象就會溶解而露出核心。這樣一個人,他想挖掘出的究竟是什麼?他拍攝過與熊共生最後反遭吞噬的提姆崔德威爾、從寮國戰俘營逃出的越戰飛行員迪特.登格、深入過盲聾人的世界、拍過大力士與侏儒、極限運動家、叢林部落中被時間遺忘的住民……。浦澤直樹的《怪物》裡,如咒語如幽靈般的那句「人可以變成任何東西……」在耳邊響起。這是荷索念茲在茲要尋找的嗎──人還可以是什麼樣子?鳥籠式的現代都會生活肯定不是人類的全部,我們因為文明擁有了許多珍奇的美好事物,也因此一步都不敢離開,這就是為什麼他總要瞄準文明的邊界,探勘原始、殘缺、極限、危險與當代生命的交會點。他遊走在人類越縮越小的精神領地邊界,憑藉這些真正具有生命力的電影,不知收復了多少失土。
曾經看過像他這樣的一雙眼睛,關於世界的美,我們就很難放任自己再像以往那樣遲鈍、漠然。
如果瘋狂指的是荷索這樣的人,我便不知道世上有什麼比瘋狂更清醒。
編輯/張慧慧
《荷索之3D秘境夢遊》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