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實錯雜的影像紀實
以故鄉三部曲《小武》、《站台》、《任逍遙》奠定中國新一代導演位置的賈樟柯,透過獨幟一格的電影語彙,娓娓道來許多平凡卻深刻的故事。無論是小城裡的扒手面對物是人非的世局變化、社會轉型中漸遭淘汰的文工團歌舞演員,或地方青年陷入新舊文化交雜的困窘處境,賈樟柯捨棄峰迴路轉的劇情起落,讓鏡頭下的故事恬淡微小一如生活本身,隱隱帶有紀錄片的敘事氛圍。
2005年賈樟柯隨劉小東再次造訪三峽,拍攝畫家以12名工人為對象,創作油畫《溫床》。身處在浩大工程裡分崩離析的古老奉節縣城,賈樟柯不僅記錄了劉小東凝望畫布的神情,更進一步捕捉畫家關注土地與人相互依存的凝視目光。自影片起始,劉小東背向鏡頭,眺望如畫軸開展的淡山遠景,接著拜訪身亡工人位處僻野的老家,透過鏡頭一路尾隨,賈樟柯企圖留存的是藝術家在面對創作載體外的思索路程,引領觀眾循劉小東行走步伐,了解畫作背後所蘊含的觀察與省思。
從紀錄片《東》到畫作《溫床》,素不相識的四川民工與泰國曼谷女模同樣成為畫家筆下描摹對象,置身如河水一去不返的命運波濤,無法抽離。紀錄片取名為《東》,既是畫家名字,也暗喻一種態度與身處位置。
時移事往的返鄉之旅
與賈樟柯記錄畫家行走在廣闊世界的路途相異,導演姚宏易以鏡頭陪伴劉小東回返故里,展開了一次向內的探尋之旅。自17歲告別故鄉金城前往北京習畫,30年來劉小東都像個匆匆落腳的過客,無暇凝望這個曾以造紙廠聞名的東北小城。年少時曾描繪過的兒時玩伴,打人生路途的分歧點,便各自奔去,數十載的光陰過後再聚首,帶著新添上的歲月痕跡,又重新成為劉小東筆下描摹對象。
紀錄片《金城小子》側寫劉小東遊走在日常生活裡,一一繪製擁有相同回憶的過往同伴們,《力五上夜班白天睡不著》、《成子認錯門了》、《小豆在台球廳閒著》、《我的老家》、《我的埃及》、《金城飛機場》在一幅幅筆觸細膩的人物肖像間,體認光陰的逝去與流轉。監製侯孝賢觀察到,「小東的每一幅畫,是片斷呈現全部,是瞬凝結了此刻的現實和他的童年記憶。」經由影像的穿透與延伸,姚宏易爬梳靜默畫作無法言說的故事,不但聚焦出一代人的細緻變化,甚而折射出在現代城市文明的侵吞下,故鄉金城的興頹汰舊,不復過往,終而層層疊疊構建成劉小東意欲追尋回顧的自己。
長年跟隨導演侯孝賢的影像工作者姚宏易,以樸實無華的影像書寫貼近劉小東畫作,穿插以16毫米膠片機器手工拍攝而成的片段,使紀錄片《金城小子》呈現出質樸動人的視覺性。影片末尾,當大片蘆葦蕩承載風的足跡,撩動、偃息、復歸寂然,不僅令人聯想到侯孝賢所擅長營造的空間靜謐感,更具體而微地,傳遞劉小東內心無可言說的歸鄉感悟。
兩種探索軌跡的目光紀錄,共同交織出畫家劉小東長年關注的人與土地創作母題。儘管一如小說家張愛玲所言,「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但面對靈光消逝的年代,無論是影像記錄導演,抑或藝術創作者,他們都將各自發聲,繼續堅定描摹眼前的世界。
編輯/張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