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上一篇專訪首屆「ADA 新銳建築獎」最年輕入圍者陳志昇後,你是否對台灣建築界充滿了期待?的確,國內建築新銳中有許許多多默默關懷在地環境紋理的優秀設計師,然而整體建築環境的侷限與不友善,卻使得這些新生代建築師不得不另謀出路,在努力一圓建築設計夢想之際,又得身兼室內設計師一職,只為了在夾縫中求生存,養活自己又養活員工。理想抱負、社會關懷和殘酷現實如何同時兼顧?或許,我們可以在另一位入圍者趙元鴻身上得到些許答案。
「台灣的建築師們一定要先找出屬於我們自己能量與養分為何……,我覺得目前我可以做的事,也就是對環境紋理的回應,並且持續關注這塊土地。」
——趙元鴻

「憨厚耿直」與「誠懇親切」是編輯在採訪完趙元鴻後,心中所留下的 8 個字,但正如台南古城予人的深刻印象:溫暖的、樸實的、多元的、一望無盡的、難以言喻的、歷盡滄桑的……,其實趙元鴻和台灣大多數新銳建築設計師一樣,都有著一段「在夢想與現實中不停掙扎」的故事。只是,趙元鴻也許較同時期的建築師幸運一點,30 多歲的年紀就自己成立了工作室;但又不太幸運的是,他早期大多數的時間都必須靠著無法有太多發揮空間的室內設計,來養活自己和員工。
 
不過,趙元鴻仍然有夢,除了在因緣巧合下,接下《陳桑民宿》這個老屋改造的案子,讓他可以一步步完成關懷台南在地環境紋理的心願,日前更策劃了「六年級生成大建築作品聯展」,期望藉由這個展覽,讓更多台灣建築新銳得以聚合在一起、被更多人看見他們的努力。透過 MOT / TIMES 的專訪,大家或許能對趙元鴻以及其他新生代建築師的掙扎有更深刻的了解。
 
Q:首先,先請您簡單地介紹一下自己以及大山空間設計。
 
A:我大學是讀成大建築系,工作幾年後,又繼續攻讀成功大學都市計畫研究所。而大山空間設計成立於 2003 年,當時由於建築方面接案的機會並不多,因此最初主要是從室內設計開始,慢慢才做到建築設計。因為我們工作室是在台南,而南部的小住宅設計其實挺多的,所以主要還是關注在私人住宅的案子上,像是拉皮這方面的(編按:針對房屋外部的老舊,以水泥、磁磚或大理石重新整理),之後則又成立了自己的營造廠,自立自建。
 
會成立營造廠主要是因為在設計的過程中,常常會跟業主找來的營造理念上有出入,像是會說我們的圖不對啦!然後就依照他們自己的經驗來改設計,而且業主多半一整天的時間都是在跟營造廠商相處,相對而言對營造產生比較多的信任感。所以為了能確保工作室的設計理念被落實,才創辦了小型的營造廠。
 
Q:另外,可否大致跟我們聊一下《陳桑民宿》的設計理念,像是屋主對這間老屋的生活記憶是否有給您什麼樣的靈感與啟發?
 
A:《陳桑民宿》其實是大山空間第一件老屋改造的案子,其實當時業主原本是打算要拆除的,連拆除執照自己都申請好了,因為在這之前找過幾個設計團隊,他們建議他把房子整個拆掉重建。可是由於這棟房子位於台南市神農街尾,臨道路面寬只有 1 米,要重建當然是可以,只不過成本就會相當高;加上我們認為這棟 50 幾年的老房子是值得保留的,因此建議用翻修的方式。
 
屋主家中原本就有 50 坪左右的空間,放置從阿公時代就保留下來的老家具(如下圖),而且維護的相當好、一塵不染,所以在設計上我們希望盡量保持這間屋子原來的味道,把所有舊的物件成為主角,新建的結構盡量隱身在舊的建築體中,但仍然呈現出現代感,不會刻意仿古。


趙元鴻將擁有 60 年歷史的老家具保留起來,搭配亦舊亦新的空間,使「陳桑民宿」的建築記憶與生命得以延續下去。(Photo credits:趙元鴻)
 
另外,由於這棟老屋是磚造結構,為了將房子拉到 2 層樓高,同時又能減少對老磚牆的負荷,因此建築主體我們捨棄磚造或灌漿的方式,而是將輕鋼構利用鎖件搭在磚牆旁邊,也就是變成新的柱子撐到 2 層樓;而廁所的牆壁也是採用輕質混凝土,目的都是為了減輕質重和對屋體的影響。(如下圖,由左至右分別是陳桑民宿的演變過程。Photo credits:趙元鴻)


 
台南的老屋非常多,但是對老台南人而言,要他們賣屋就像賣祖產一樣,所以釋出速度很緩慢,不過也因為如此,這些老屋都被有計畫地經營照顧,像是保安路謝宅、劉國滄翻新的佳佳西市場旅店等等,都是以同樣的態度與心情去維護老屋,而當一群人共同去做這樣的事情時,就有機會讓台南的風貌變得跟其他城市不一樣。
 
Q:除此之外,也請您和我們談談過往的一些作品,以及一路走來您所貫徹的建築理念。
 
A:我自己認為台南建築應該有 2 個態度面向,一個是「老屋」,另一個則是「積木堆疊」。所謂的積木堆疊,利用塊體堆疊出自己喜歡的造型、同時又能符合業主內部需求的建築量體,因為台南其實違章建築也很多,但是以塊體堆疊的方式,可以使整體市容變得比較乾淨,而這是我們一直想做的。

上圖為《陳桑民宿》的設計概念圖,由此可以較為清楚了解趙元鴻所表達的「積木堆疊」理念。(Photo credits:趙元鴻)
 
另外一大部分就是前面提到的室內設計,其實大山空間某種程度上是用室內設計的案子來養活自己啦(苦笑)!因為台灣的建築環境並不是太優渥,整個營建的時程又很長,可是對我們來說,室內設計的發揮空間其實很有限,頂多像是預售屋還能調整一下格局。不過,雖然建築設計相對來說複雜許多,對我們來說確是很重要的理想,所以我們仍然會堅持下去。
 
過去工作室其實有接過 1、2 件公共工程,但過程中都不太順利。好比說,前陣子鬧得很大的就是台中市政府標案改成「最低價得標」,公部門好像覺得很理所當然,但是當設計被量化成這麼低階的事情時,你就知道整個台灣環境對公共工程是很不友善的,然而,大家又去對比一些國外的大師來台灣設計的國際標時,這對國內的建築師來說是很不公平的,而且也是扼殺我們發揮和成長的空間。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希望能回到公共工程這塊領域,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對公共環境做些改善,並且發揮自己對建築的想法。而我跟我的同事現在都在努力「練兵」,因為台灣公共工程設計需要應付大量的文書作業與查核程序,我們不得不學會打出漂亮的報告,這雖然是件頭痛煩人的事情,卻是必須加緊腳步去適應的。
 
Q:評審之一的王俊雄老師有特別提到,他在《陳桑民宿》這件老屋改造的作品中看見「社會關懷」這個層面。您認為,台灣建築或設計師可以做些什麼?
 
A:我認為,若要做高科技的建築,我們一定做不贏歐美,倘若就施工精準度和其他很純粹的層面來說,我們又做不贏日本,所以我認為,台灣的建築師們一定要先找出屬於我們自己能量與養分為何,某種程度上可以把它轉譯為「什麼才是台灣建築在地化?」因為對外國人而言,他很難區分出台北、台中或高雄這些城市建築的差異性,但舉台南為例,這些老屋卻反而強化了它和其他縣市的不同,這是我覺得目前我可以做的事,也就是對環境紋理的回應,並且持續關注這塊土地,大家或許可以參考看看。
 
Q:您在「ADA 新銳建築獎」初選名單公布後,曾經在部落格上說:「『新銳』對我來說其實是個沈重的大帽子。」為什麼呢?您認為「ADA 新銳建築獎」對你而言的重要性是什麼?
 
A:原本是我和另外一位初選入圍者賴人碩在私底下聊天時做的自我反省,他認為,「新銳」這 2 個字在某個程度上是種光環,但另一個層面來看卻是種壓力,所以我說:「『新銳』對我來說其實是個沈重的大帽子。」當然,我們非常開心,不過,最重要的意義在於之後我必須更謹慎、更努力地讓創作能量發揮出來,不可以再躲到自己的小空間裡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要誠懇地做好每個案子,並且在走每一步路時都要徹底地思考清楚。
 
除此之外,我相信接案的機會是會變多的,就像陳桑這個案子之後,很快地就有個業主跑來找我們,只不過相對來說,因為少了故事性,就算真的進行換厝,我覺得也失去了原本的意義,最後仍然沒有接下那件案子。
 
Q:王老師曾經舉藤本壯介的例子,對比台灣與日本社會民情的差異,並表達出台灣社會認為(未滿)40 歲新生代建築師似乎尚未成熟的看法。您怎麼看?您認為目前台灣建築界或是新銳建築師面臨什麼樣的困境?
 
A:我覺得我們這個世代(六年級生)其實是被淹沒的,而以台灣目前 40 歲左右的建築師來說,能拿出有質量又有代表性的作品,其實是很困難的。我記得黃聲遠好像 33 歲前後就開業了,而和他同期不少的建築師頂著國外留學的光環,加上當時國內房地產景氣不錯,因此就剛好將可以發揮的缺口補齊。反觀這個世代的設計師,不管有沒有留學、甚至是有無碩士學歷,想要做自己的創作,但是和上一代相比,擁有的機會真的是天差地遠,而且沒有足夠的營收可以維持自己的團隊或事務所。
 
其實我很羨慕日本,就拿這次的威尼斯建築雙年展來說好了,伊東豊雄帶著藤本壯介、平田晃久和乾久美子3 位年輕建築師一起參展,讓他們有曝光和實作的機會,可是我們台灣的新一代件築師卻是很寂寞地一個人奮鬥,沒有建築界前輩的關懷,很多都得靠自己找尋出路。
 
Q:您對自己以及台灣建築界的未來期許是什麼? 
 
A:期許……我不敢說,但是最近我策劃了「六年級生成大建築作品聯展」,邀請了 10 位同時代的學長學弟回來一同參展,包括朱弘楠、賴人碩、劉國滄等人,除了是希望藉由這次的展覽,清楚整理自己創作的脈絡,讓我可以在下一個 10 年走得更精確,不會再繞路亂闖;另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則是期盼讓新生代的建築師可以聚在一起,進而被社會看見,並且藉由講座、論壇等各種活動,進行交流或激盪,因為一個人起來,另一個人就會跟著聚合,我認為這對整體的建築環境、甚至是都市空間都是有幫助的,而這些都不是靠一個人就能達成的,需要的是整體的力量。

「六年級生成大建築作品聯展」由趙元鴻策劃,邀請他的學長姐與學弟妹,包括劉國滄、朱弘楠、賴人碩等 10 位跨領域的成大建築系校友一同參展;另外,也廣邀建築界前輩以及老師與談,例如王俊雄、吳光庭、龔書章、謝宗哲等人共襄盛舉。(Photo credit:六年級生成大建築作品聯展)
 
除此之外,建築師們也應該教育業主、告訴他們怎麼做會比較好,以「鐵皮屋」來說,台灣到處都是,但北海道這類型的輕鋼構鐵皮屋也隨處可見,可是為什麼北海道的城市風貌不會像台灣這樣的可怕?當然,設計師自己或許也該檢討,不過某種程度上,這和業主本身的喜好與美感有關,這都需要我們協助業主們去加強的。

採訪整理/黃伊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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