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影展的策展人就像照顧一座花園的園丁,園丁必須根據土壤特性、季節更替,選擇栽種的植物品種,要常綠植物或是難養卻具觀賞性的玫瑰、蘭花呢?一座花園的樣貌端看園丁的品味,而策展人的職責亦是如此,因此鴻鴻在接下新北市電影藝術節時,他就先自問:大台北地區已有這麼多的影展活動,如果還要再有一個影展,那這影展的功能是什麼?可以為新北市的市民做什麼?該怎麼樣經由新北市的文化,讓大家重新去體驗電影。因此,身為新北市電影藝術節策展人,鴻鴻究竟可以讓這座花園開出什麼樣的花?
做為一個文化人,鴻鴻喜歡從各層面關懷身處的社會,他具有詩人、導演、策展人等多重身分,辦過多種「節」,包括電影節、詩歌節等,他將眼光放得高遠,希望把電影藝術節以做文化節的規格來對待,而面對大台北已經有諸多無論是綜合性的金馬影展、台北電影節,或是專題性的金馬奇幻影展、女性影展、遊牧影展,還有同樣也有固定支持群的光點國民戲院的情況下,新北市電影藝術節該如何發展出自己的性格,怎麼找出更多的「點」吸引觀眾,怎麼讓一個電影藝術節有它自己的文化效應,這都是身為策展人鴻鴻需要思考的問題。
 
接下策展人這項任務後,鴻鴻是依什麼標準挑選選片小組,怎麼將散布世界的好片蒐羅回台灣,而在選片過程中,又有哪些有趣而不為人知的事情發生,相信讀者們一定都對這些問題同樣感到好奇吧!因此 MOT/TIMES 進行了一場與策展人鴻鴻的專訪,希望可以從鴻鴻的角度,提供一個更全面性的觀點,讓讀者們可以藉此更認識新北市電影藝術節,並希望藉由這次訪談,可以偷偷挖出鴻鴻心中的私房片單(呵)。以下,就讓 MOT/TIMES 帶領你,一起滿足對新北市電影藝術節的所有好奇。            

Q. 首先請鴻鴻談談身為此次策展人在議題與選片上有什麼想法。

A. 一開始在設定新北市電影藝術節的時候,我希望它的性格能夠更明顯,現實感較重、社會性較強,且注重議題,讓一般觀眾看到片單就產生好奇心,所以這個影展的性格要很突出,講白一點,就是要有「點」,可以產生話題。另外,我也希望可以透過這電影藝術節來突出某些議題,加上辦論壇,邀人寫文章,還有媒體報導的方向等,都可以讓觀眾不只是看電影,它同時可以回應到影展自身、價值觀、社會關懷與環境等等,這樣影展便有了它的延伸效應,這才是一個影展更該做的。
 
很多人看影展並沒有什麼目的,好像就是挑一些好看的,但是常常因為選擇實在太多了,就很難聚焦,我覺得很可惜,就像我做「黑眼睛」這個小型的出版社,我可以好好對待每一本書,可以照顧到一些很獨特的作品,同樣地,我做電影節也是基於這個出發點,希望不辜負這些電影這麼辛苦來台灣一趟。
 
Q.選片過程中有沒有什麼有趣或印象深刻的事件。

A. 因為當初在設定這電影藝術節時選擇比較嚴肅的議題,所以我們的電影就非要好看有趣不可。因此在開始籌辦的時候,我就決定要組一個很強、品味非常刁鑽的選片小組,要找一些很厲害的獵人,在國外影展中獵到最好的片子。
 
記得選片小組中品味極好的翠華去鹿特丹影展的時候,第一天看了一部叫《週四到週日》的片子,馬上就回報說:「這是我心目中的金虎獎(也就是影展的第一大獎)。」
我們就說:「你也太誇張了,你才看第一部,說不定其它的20部都比它強。」
她說:「沒有,這是在我的觀影經驗中,非常難得的好電影。」
因為翠華的品味是有目共睹的,既然她都這麼心悅誠服了,那麼我就說立刻邀,結果沒幾天後影展公佈,真的就是金虎獎,所以說,派一個品味很準的獵人出去,就會挖到寶。


鴻鴻說,派出一個品味很準的獵人,就會挖到寶。而他派到鹿特丹影展的獵人真的幫他獵到金虎獎得獎作品《週四到週日》。

另外,我也想談談紀錄片,一般觀眾對於紀錄片是怕怕的,怕太悶、太沉重,且因為新北市已經有一個紀錄片影展了,所以我們一開始的原則就是盡量少挑紀錄片,可是後來片子一路看下去 (失控了?!),就覺得這界線有點守不住了,紀錄片也可以講很精彩的故事,它的手法也能酷炫多元,更由於它是真的,所以當你被它吸引住的時候,你是更投入的,因此我們就挑了一些比我們預期比例高了不少的紀錄片。
 
像《人工智慧帝國》(右圖)看起來有點像是Discovery的片子,但其實一點都不嚴肅,反而超級好笑,這部片讓我們看到現在最先進的機器人研發,我非常震撼,因為現在的機器人,它五官全部都有表情,它會眨眼、挑眉,如果這個機器人走去坐捷運,你真的不會發現它是假人,這部片全方位地談論人類未來的問題,也處理了生命是什麼,生命的價值到底在哪裡,我覺得非常好看,相信連小朋友都會很喜歡,因為現在的小朋友們都是聰明鬼嘛。

Q.既然談到小朋友,那可否請鴻鴻談談「星空電影院」是如何挑選適合在露天場所、全家共賞的影片,有什麼特別考量。

A.新北市是個幅員廣大的城市,城鄉差距大,所以一個影展若只在一兩個地方放映,對廣大市民來講是比較不公平的,所以戶外放映或巡迴放映便成了新北市電影藝術節比較重要的部分。我們在挑片的時候除了挑比較新的片子,還須要求老少咸宜、普及化,而且帶點在地文化的東西,像是《龍飛鳳舞》,我自己超喜歡這部片子的耶(鴻鴻露出小迷弟的興奮感!),這部片對於歌仔戲文化的呈現真的很感人也很深入,所以希望透過這次機會來推廣,讓更多人知道;而《星空》也是一部很適合的片子,我當時看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給林書宇拍就對了,林書宇把小孩子跟同儕之間的關係拍的非常細膩,顯然是有把拍《九降風》的功力拿出來。
 
另外,戶外放映的片子通常要有一種特點,就是即使播放到一半,路邊有人走過,都會突然被吸引住,會停下來看這部片子,《龍飛鳳舞》絕對有這個能耐,因為它真的非常好看,還有《阿蒙正傳》也不用說,這部片真的非常非常好看(強調語氣!)它處理了弱勢族群,是拍得很好看的喜劇片。
 
Q.這屆新北市電影藝術節舉辦了三場論壇講座,「亞洲獨立電影論壇」、「從意識流小說到新寫實電影—《酒徒》對談」、「先知、失敗者、或永遠的異議份子?—《大同:康有為在瑞典》的美學與現實」,題材相當具深入性,可否談談您的想法。

A.一般電影節的論壇不會去碰觸很深的議題,但是我覺得既然我們有這麼好的電影,應該嘗試深入地去談這些主題,所以像《大同:康有為在瑞典》,我們就找了中研院近代史所長黃克武、作家楊澤、電影監製焦雄屏大家一起來談這部片;《酒徒》是一個文學改編作品,所以我就想找台灣非常好的小說家駱以軍來談,當黃國兆知道的時候,他大吃一驚;而《碧娜鮑許》我找了林懷民,從這些對談人的份量可以看出我們真的是拼起勁地邀請對談人(笑)。而這就是我認為影展該做的事,水準跟規格是可以被拉高的。
 
另外,近幾年台灣電影市場正在起飛,但是我們自己拍電影的人都知道,這個起飛相對而言也會產生一些副作用,導演想拍的電影類型可能會被市場侷限,因此,「亞洲獨立電影論壇」我們邀請了幾位擁有很獨特的獨立作戰經驗的導演一起來對談,譬如說,韓國導演安載勳,他拍攝的《初戀青蔥歲月》(左圖)是一部獨立製片的動畫,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因為動畫片耗資很大,所以一定是片廠的製作,但韓國居然有獨立製片的導演,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完成這個片子,我很想去聽他的經驗,作為這麼邊緣,這麼獨特的片型情況,他在韓國是怎樣操作起來的。
 
另外我們邀請了香港獨立製片大頭目崔允信,他的作品《三條窄路》談的是香港這幾年追求民主的過程,他透過幾個很不典型的小人物警察、牧師等,讓觀眾看到香港各角落形形色色的人,在社會劇烈變動的時候,他們如何意識到自己生存的位置,並用什麼方式面對與做出一點努力,這是一個很感人而且好看的片子。因此除了邀這部片,也請他來談談面臨香港電影市場一蹶不振的當下,他如何作獨立製片。我們還邀請了其他亞洲導演,來分享在他們的環境裡導演怎麼生存,獨立製片怎麼生存的經驗,我想這對現在台灣市場逐漸主導拍片題材走向的狀況來講,可能比以前更重要。
 
Q.聽說有些導演為了要拍片,居然選擇賣掉房子,只為繼續把電影拍下去。

A.對阿,一個是黃國兆,他拍《酒徒》,另一個是拍《金不換》的葉劍峰,本來跑去泰國想拍一部片,結果原本那部沒拍成,反而拍出另一部片來,而且他居然是用35釐米拍,真的是瘋了。這兩個導演都是賣房子來拍片的,所以等黃國兆來台灣,除了問他王家衛的問題之外,還可以問他賣房子的問題(小編抄筆記中)。
 
Q.可否請導演分享私房片單

1.趙德胤短片作品集
2.《愛的營養午餐》
3.《龍山風雲》
4.《大同:康有為在瑞典》
5.《跟著賴和去壯遊》
 
若要說我的私房片單,我第一個會選趙德胤短片作品集,我真的覺得趙德胤是台灣未來的希望,他很會講故事,拍的片子工法之好,無論鏡頭、攝影都有大師之風,而且他關心現實,他鏡頭下的人物都非常真實,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的片子。
 
《愛的營養午餐》是部蠻可愛的法國紀錄片,它的議題對台灣來說真的很有價值,這個法國的小鎮市長想要推廣有機的兒童營養午餐,且使用在地食材,但是這當然會引發很多相關問題,家長、小孩、老師、商人、政治人物,不同的聲音討論著作夢都想不到的延伸議題,將這樣的片子做為他山之石是很好的,因為台灣未來也一定會遇到同樣的問題,所以這部片我超級推薦所有的老師、家長都要來看,讓我們知道其實一個政治人物真的可以做一個好的決定,帶給下一代好的影響。
 
《龍山風雲》是一部在山形影展有得獎的片子,這一部片我一看就很震撼,它在講韓國都更的事情,它從一個被火燒掉的釘子戶事件出發,回顧韓國整個過去大概十年來的社會運動,尤其是這種都更行動造成的問題,台灣現在也有相似的社會問題,我們可以從其他國家的歷程回顧中來反思我們所面臨的現況,當都更變成了一個所有人都有意見的話題時,這部片就成為一面很好的鏡子。
 
《大同:康有為在瑞典》真的是一部超級怪片,難以歸類,而我就真的很喜歡難以歸類的片子。(這部片導演沒有多說,就請讀者自行去戲院體驗它到底有多怪吧!)
 
電影版的《跟著賴和去壯遊》很有感染力,這部片拍一群青少年從台北一路到彰化的過程,導演在影片的前兩個小時拍攝這樣的過程,而接著再以20分鐘拍攝壯遊之後,回歸日常生活軌道後的日子,前後的對比很大,壯遊的過程很有趣,很激勵人心,以為他們即將成為全新的人,可是到後來,發現這群孩子還是同樣考著無聊的試,繼續去上江湖賣藝式的補習班,他們好像還是被體制吃掉了,那麼,這趟的壯遊意義到底是什麼?


一部勵志片,不該只是給觀眾一個興奮劑,而是勇敢的去面對社會,並讓觀眾自行去思考與社會對抗的問題,這才是一個好導演處理議題的態度。《跟著賴和去壯遊》。

Q.每一個電影的策展人的品味,就會顯現在他們所選的片單裡,像鴻鴻您的身分比較多元,是詩人、導演、策展人,可否談談自己在籌辦新北市電影藝術節裡的角色。

A.應該這樣講,現在的詩歌節、電影節等,都是用門類來分,但我不只是這樣看,我認為不管哪一種工具都只是一種載體,它乘載的是一個社會與文化的反映,所以該怎麼樣把這些「節」都辦成文化節,是我在思考的問題。像電影節我希望能夠透過電影了解文化、社會現實與我們自身的位置,我想,電影是最容易做到這一點的,因為每一部電影的面向都非常豐富,更何況有那麼多的電影,它可以組成非常大的版圖,大家可以透過這個電影節看到平常比較不熟悉的文化與社會現實面,然後你的版圖就可以更擴張,那麼思考問題的方式就可以更全觀性,更有一種對照的可能。
 
且因為電影本身就是個娛樂,所以電影節必須有好看的故事,有很有趣的內容,不能讓觀眾看完電影後,開始罵這個影展,大喊:「策展人去死吧,挑這什麼鬼片!」(哇,好偏激)所以,電影好看是最基本的,至少這些電影都滿足了我們這些嘴很刁、很難取悅的選片人,所以讓觀眾喜歡這些電影之後,接下來就是希望他們可以透過電影去了解更多元的世界,也更了解台灣,而且剛好今年有很多影片正符合現在台灣社會的議題,大家可以作為借鏡。


編輯/劉宏怡


採訪整理/劉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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