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最年輕的入圍者陳志昇六年級建築師趙元鴻兩篇專訪後,現在要來介紹的這位建築師有點兒不一樣,不只是挑選的旅行地點不一樣、求學的國家不太一樣,就連穿衣風格也不太一樣,他就是《野房子》的創作者王柏仁。這棟依著太平洋傍地而生、對自然全然開放的野建築,是王柏仁利用週末、來回新竹與台東兩地完成的,12 萬公里的路程是他親近環境的一趟旅程,也代表了建築背後的堅強意志。
初次和王柏仁建築師碰面,見他迫不及待的先分享了數年來前往烏茲別克、俄羅斯、喀什米爾、印度、柬埔寨、緬甸等中亞、南亞及東南亞地區的旅行經驗,並逐一翻閱著旅行過程裡所拍攝的影像,用仿如發生於昨日般的細膩語氣,描述旅程中看見的那些自然生長的城鎮、聚落、建築,以及有關這些地方的溫度、光線、氣味甚至火葬場的生離死別之景……。

 
從印度到俄羅斯、從土耳其到尼泊爾,王柏仁踏遍這些相對落後或政治局勢動蕩的國家,想從中觀察出先進與落後地區間文化上的衝突。
 

許多藝術家、建築家在生命裡總有幾場影響創作至深的特殊旅行經驗,19世紀的英國作家查爾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在《非商業旅人》散文集中寫了一則篇章,描述因失眠而進行的倫敦暗夜之旅,進而看見城市弱勢群體的生活現象,日本建築家安藤忠雄(Tadao Ando)在年輕時搭船至俄羅斯並前往歐洲,再行經非洲、印度等地返回日本的旅行經歷更是眾人耳熟能詳的例子。
  
「會選擇這些地方是因為當地的發展還不是很成熟,因此可以帶給我很多衝擊,感受到更多強度,不成熟的地方是對感知、行為空間認知上很好的訓練。」王柏仁提到他選擇這些旅行地點的原因,對於他來說,旅行是為了以敏銳的感知更深入理解文化對於空間的反應與投射,因此旅行選擇的地點總偏好政局較不穩定,但文化特質強烈的國家,而並非是那些開發完備或制度完善的現代都會,「沒有一個處理空間的招術是所有文化都適用的,各種文化會產生不同的空間策略。」他說,由當地環境現象及人們生活習性下所建構的深層文化特質,似乎才是王柏仁在旅行過程裡關切的事物,而亞洲地區幾個看似新潮、高樓林立的城市,在王柏仁的觀察裡,這些城市並非是由文化特質積累下所自然形成的空間,而是透過學習、移植而來的城市規劃思維,他認為如果一味地把西方學來的城市規劃模式變成主流,這些城市原有文化上的豐富性與複雜度可能就會消失殆盡。

 

王柏仁設計的《野房子》坐落於台東成功鎮,前面有廣闊的太平洋,整座建築自然地融入周邊環境。 

關懷環境本質的初衷也屢屢反映在他的建築創作,例如《新城托兒所》這件作品裡,孩童們能在教室或洗手間看到中央山脈的景致,並輕易地踩上草皮,或在半戶外的沙地空間玩耍,而《野房子》則強調了建物與自然地景間的生活延續關係,水平開放的空間讓居者可以隨意走進自然裡,或將室內的活動場域延伸至屋外,訪談間王柏仁也提到了對於當今學院內建築教育的看法,他說,「我覺得最基礎的空間訓練是在環境跟人的行為上,但是我們的學院重視的是分析,有時候並不恰當,分析是為了讓我們化繁為簡,但學院則常把簡單的東西說得很複雜,所以執行上會有困難,很難一針見血,但分析的目的是為了要一針見血啊!」
 
當王柏仁侃侃而談那些我們未曾到訪的國度,也令我們彷若化身為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筆下的忽必烈,陷入一場身歷其境般的想像。
 
Q:當初是何因素讓您走進建築這條路?
 
A:建築是我的第一志願,因為從小就喜歡畫畫,6 歲讀小學時畫了一件作品叫《遠足》,可能就是旅行的意思(笑),當時我的老師幫我報名參加世界兒童畫展,後來也得了一個佳作,這跟我後來選擇念建築系好像有一些關聯。
 
Q:您曾前往俄羅斯 Khabarovsk 大學上過建築博士課程,這與國內多數的建築人選擇前往歐美或日本求學的經驗不同,可否談談這個選擇的原因及影響?
 
A:國內建築教育體系的同質性一直很高,到最後大家的觀念、想法會變得很類似,衝擊較少,所以當時選擇學校時,我就從埃及開始考慮,「埃及有沒有很不錯的學校?開羅大學有沒有建築系?」大概是這樣開始思考、尋找,我認為學習的重點在於一個國家可以給我們什麼樣的人文底蘊,我自己沒考慮過到美國或英國學習,我不太在意一個學院有沒有出過名人或是它的學術地位多高,我想到的是整個文化的集合,而不單純是建築教育的部分。
 
在俄羅斯那年,感受到的最大衝擊還是在文化上,因為不曾在零下4、50度的地方生活,所以無法想像當地的生活行為會有很大的差異,比如說在冬天時,俄羅斯居民家中水龍頭的熱水一定不能關上,因為一關上水管就會结凍,結凍了管子就會爆裂,如此整個冬天就會沒有水可以使用,其它像是建築的維生系統,在台灣大部分都設置在牆壁內,如水管、集水、排水等,但在溫度差異很大的地方,就不能將這些管線藏在牆裡面,否則維護起來不方便。還有整個城市的尺度感也和台灣不一樣,俄羅斯的生活空間不像台灣密度這麼高,他們的尺度是很大的,所以人對尺度的認知也會有很大差異。


運用靈巧的活動式木門設計成功地「打開」《新竹故事屋》,打破室內與室外空間界線,讓更多人可以親近、參與這棟房子裡的各種活動。 

Q:何種因緣讓您獲得《野房子》這件委託案?
 
A:《野房子》的業主曾經到過《新竹故事屋》參加劇場表演,一般來說,我的作品在現場看會比照片或模型來得有感覺,所以我的業主都是在看到作品後,和我聊天溝通後,才找我做設計,大部分是這樣的狀況。
 
Q:《野房子》這件案子的基地在台東,另一個您參與設計的《新城托兒所》在花蓮,似乎都與您的公司(新竹)距離遙遠,這些案子進行過程中往返了多少路程?這段路程是您喜歡的一部分嗎?能否談談您的感觸?
 
A:我蠻喜歡做遠一點的案子,這就像黃聲遠在宜蘭開事務所,卻選擇去中原大學教書一樣,我們都試圖不要讓自己太固定地待在同一個地方,蓋《野房子》花了兩年時間,開車開了 12 萬公里,那時我固定週末出門,因為怕耽誤其他的工作,我通常選擇禮拜五的下午或黃昏出發,從新竹開車到台東,大概需要 8 個小時車程,禮拜六就一天解決完工地上的事情,禮拜天下午再回新竹,我是用週末的時間去完成這個案子。另一個《新城托兒所》的案子也是距離很遠,但它佔用到平日的時間比較多。也可能因為我是在花蓮出生的,所以對東部懷有一定的情感。


《新城托兒所》每一個區塊的空間都可以看到中央山脈,西南向的大樓梯同時也是一個小劇場或遊戲室。
 
Q:在《野房子》和《新城托兒所》這兩件案子裡面您使用了趨近自然環境質感的材料(實木、水泥砂漿粉光、洗石子等),似乎會隨著時間與氣候的影響而逐漸斑駁並留下各種痕跡,這也是您原初構想的一部分嗎?
 
A:使用這些材料是因為適合當地的環境,比如雖然這幾個案子都有用到洗石子,但洗的材料不太一樣,我會比較在意材料適不適合環境,或是材料容不容易取得和維護,盡量地將材料放在適當的位置,而不是因為想塑造什麼感覺就用什麼樣的材料,目前的這幾件案子常使用到這些材料,是因為案子的預算不高,所以無法使用太昂貴的材料,但我認為材料只要回歸本質,應該都能發揮潛力,我常鼓勵使用者使用時空間時盡量地去碰觸材料,像是可以打赤腳等等,所以就常選擇這類可親近的素材,當然,感受材質在時空下的變化也是一個原因,比如同一道牆上的磚淋過雨後,每一塊磚髒的程度或破損的程度也不一樣,這就產生了建築的時間感,房子也會越用越漂亮。


2 樓半戶外空間隨時可以成為教室延伸的一部分。
 
Q:本次新銳建築獎的入選對您有何特殊的意義?
 
A:新銳建築獎對我來說,比較有意義的部分是在交流這塊,透過參與這個獎,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看到許多相異的作品被擺在一起,我覺得這非常過癮,我的另一件作品也入圍過其他建築獎,但那時並沒有這類交流的機會,所以這個獎是和一般獎項不太一樣的,我認為新銳建築獎不是從成熟的角度來看作品,而是從原創、清新度跟社會關懷的面向來看,有試圖透過交流來培養新人的意味,我覺得收穫很大。

 

Q:這次評審有提到入圍的作品普遍仍然表現得不夠突出,你覺得主要的問題為何?
 
A:因為大家還是比較謹慎,會關注在別人怎麼看作品,會希望不要有太多的失敗。我引用邱文傑老師在《台灣建築》雜誌裡談《野房子》的話,「有一點野味、有一點世故、有一點原味。」整體而言可以看出想要做出差異的企圖,我希望自己的每個案子背後都有一個觀點,而觀點是建立在環境的價值之上的,因為不論是都會或野外,我們都要跟環境溝通,我的這幾件案子比較不像是成熟的商業作法,有點不成熟,但是又有些原創在裡頭。
 
Q:在建築上有沒有您絕對不能妥協的堅持?
 
A:好像蠻多的(笑),其實也還好,就是不要去做太多違背環境本質的事情,業主有些什麼想法時,我都會告訴他這麼做的好處、壞處是什麼,有些東西只是表面看起來好,可能裡面就沒有這麼好,但我想要的是從內而外的好,就像人要漂亮,一定是要很健康、體態好,總不能一直化妝抹粉,我比較認為妥協這件事情不是對立的,而是透過溝通,建構共同的價值。

Q:你覺得《野房子》這件作品有貫徹你的意念嗎?
 
A:大致上是有的。
 
Q:那你覺得《野房子》不夠野嗎?
 
A:有人說不夠野,但或許實地走到環境裡就會覺得比較野一點,有一位唸建築的朋友到過這棟房子,那時候還只是個工地,他說在我的房子感受到了野生的能量,我知道有很多人看到照片會覺得不夠野,我也覺得蠻好玩的,所以你們是覺得不夠野就對了?(笑)
 
Q:您認為目前國內年輕建築師有面臨所謂的困境嗎?
 
A:我認為沒有,以我們這個世代的建築師來說,投入台灣建築戰場的人數相較之下沒有以前來的多,30 到 35 歲左右、比較有歷練的這些人大部分都在國外或是大陸工作,我覺得表現的機會是因人而異的,我認為機會還很多,沒有機會應該是指建築的市場飽合了,比如在倫敦每隔 5、6 年才會有一個新建案,其它的都是整修案,這種狀況才叫沒有機會,我想這還是個人選擇的問題。
 


Q:如果不當建築師,您最想做哪些事?
 
A:應該也會是做與環境有關的工作,蠻想種咖啡的,我覺得咖啡和設計的觀點有些接近,就是把事物的本質找出來。咖啡如果很難喝,通常是因為環境氣候的關係,可能種植地點不夠熱或海拔不夠高,這樣的咖啡種出來就會酸,跟烹飪技術反而比較無關,如果咖啡豆夠好,就算烹飪技術差,咖啡還是會很好喝,所以本質好會勝過一切。

編輯/洪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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